韓繼沒能回答她。他也不是很清楚具體情況,實際上,對于呂家雙子居然能是幕後黑手這事兒,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
而當大修士們攜幫手趕到,這方面更沒他們事兒了。因此韓繼所知的,并不比才醒來的陸昭昭多多少。
“這個問題,還是由我來回答師妹罷。”
一道溫潤嗓音自門口傳入,陸昭昭驚喜望去,登時從床上蹦下,也沒管自己穿沒穿鞋就撲過去:“溫溫師兄——”
“?!”
溫影承吓了一大跳,連忙把她接住抱起,重新放回床上:“傷勢還沒好透,怎得如此魯莽?!安生坐着……師兄又不會突然跑了。”
陸昭昭哼哼唧唧:“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了。”
雖然夢裡的确把自己串了葫蘆,但奇迹的是,她的傷勢卻不重,因着劍身險而又險避過了重要内髒,隻是造成了一道貫穿傷。
這種尋常外傷,在朋友們緊張過頭的撒靈藥下,短短一天就愈合得差不多了。之所以還需要卧床休養,多半還是因為之前那次伏惟尚飨,以及此後與酹月在夢境/精神世界拉鋸導緻的靈識受損。
“那也不行。”溫影承歎,又有些愧疚:“抱歉。到現在才來……”
他這話,有着雙重的涵義,雙重的歉疚。一重,便是陸昭昭醒來這麼久,他才趕來看她——這也很無奈,破天地大陣并沒那麼容易,溫影承此前為求快隻是先開了條内外通達的臨時通道,事後還有無數事情等他處理,直到現在才勉強騰出時間。
他覺得很歉疚。
而這第二重,便是——陸昭昭遇險這麼久,他才趕到。分明身為師兄,身為長輩,更是身為将她養大的人——
“抱歉。”青年垂下眼睫:“我該一直跟在你身邊的。”
陸昭昭搖頭,說:“可師兄現在來了。”
她認真地看着他,笑:
“你來了。那就夠了。”
又伸出手:“抱抱?”
溫影承啞然,隻得伸出雙臂,将她擁入懷中。小姑娘把腦袋依戀地靠在他的胸口,雙臂環繞他的腰身。
“啊。”她忽然說:“我到家了。”
真是怪啊。當她沒來由地說出這句話來,溫影承的心頭也好像被什麼蓦然撞了一下。以至于他要加緊了擁抱她的力氣,聲音也壓低幾分:
“嗯。你到家了。”
他說:“什麼也不用怕了。有師兄在呢。”
陸昭昭眼眶一熱。分明醒來之後,還能笑着寬慰朋友們不要擔心,打趣作怪嘟囔,一如往昔;可當依靠在這個溫暖的懷抱裡,分明是世界上最安心的地方,她的淚水卻如海潮,一路從心底裡漲到能從眼眶溢出的地步來。
很多小小的、小小的、藍色、紫色的遊魚在她身體裡穿梭,讓她也變成一片被悲傷染透的海。海水從小美人魚的眼睛裡漫出來,苦澀地打濕一段被陽光染過的堤岸。
“師兄,”她禁不住啜泣起來:“師兄……”
人魚道:“我好害怕。”
人形的港灣将她擁抱,溫柔的風撫過她的發:“沒事了。師兄在呢。”
人魚把腦袋紮在他的懷裡,聲音也像悶在水裡,粘稠地拉扯:“師兄,師兄——”
她說:“……我好難過。”
人形的港灣把頭靠在她的頸側,安撫地輕拍她的脊背:“想哭就哭吧。”
她就真的哭了。哭得很小聲,幾乎像是奄奄一息的幼貓。是那種很可憐的哭法,身體分明在顫抖,卻幾乎沒有發出聲音,隻有偶爾,偶爾的時候,才會傳出一聲帶着哽咽的抽泣。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她喃喃道:“我不要冒險了,也不想遊曆了,我想回竹峰,和大家一起,開開心心的一起……”
溫影承一直緊緊抱着她,輕撫她的脊背:“嗯。我們回家。回竹峰去。”
“我……我要種地,我還要……養鵝。師兄,我想養大白鵝……”
“嗯。那就養大白鵝。”
她委委屈屈地抱着他哭,像是想把身體裡的那片海都流淌出來。但最終,她隻是把頭緊緊地、依戀地靠着他,喃喃:
“……但我還想做些什麼。”
她還想做些什麼。哪怕依然很想很想回家,很想很想什麼都不管,很想很想什麼都不看。
不看,它們就不會存在了嗎?
她總得做點什麼的。像想要擁有靈魂的小美人魚。她總得去海面上再看一看的。
“師兄,”她說:“我還想見見呂酹月。”
-
祝青燃看見陸亭曈的時候,他正坐在營地旁一塊巨石上發呆。位置倒是不算起眼,但那頭宛若紅青火焰接替流動的長發實在醒目,讓人很難忽視他的存在感。
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少男調轉了腳步。
“亭曈先生?”
亭曈回頭看了他一眼。黑漆漆的眼,帶着一種非人的毛骨悚然,過于精緻的面龐也像一個制造得太過接近人類反倒令人生懼的人偶娃娃。他沒什麼表情,事實上,他也的确很少有表情;隻是沖對方微微颔首。
祝青燃在他身邊坐下。
“我以為您會在昭昭身邊。”
被溫影承等人破陣時才放出來的陸亭曈,第一件事當然就是飛去陸昭昭身邊。此後便寸步不離,随她被轉移到山外的修士營地,在床前一直守候,被詢問相關事件時才被叫走。
現在居然在外頭坐着發呆,着實有點奇怪。祝青燃順口一問。陸亭曈也一如既往,很老實地答:
“昭昭睡着了。”
哭得太用力,加上精神萎靡,結果一下子就睡過去了,還把人吓了一跳,檢查确實隻是單純的睡着了才放心。
她睡得香,亭曈也不想打擾。便出來吹吹風……其實也沒離陸昭昭的住處太遠,彼此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個瞬步的功夫。
但是沒錯,他确實在出神。
“我……”亭曈難得主動開口,表情顯得有點茫然和猶豫:“……我不确定,你們人類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他說:“……我可能是覺得,有點不是很開心。”
祝青燃看了他一會兒,道:“……覺得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
亭曈咀嚼着這個詞語:“或許吧。”
但比起那點無力感,更多的其實是茫然與沮喪。就好像……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确還是一隻小鳳凰——一個嶄新的、稚嫩的生命體,而非像記憶中一樣,已經是呼風喚雨、值得依靠的存在了。
在亭曈的認知裡,他從來不覺得,自己因為轉世,就變成了另一個存在。即使記憶殘缺不全,他的靈魂始終如一。他繼承了那成千上萬年的孤獨與倦怠,繼承了輾轉生死間的一切……這一切從未改變,怎麼會改變呢?
可這一次,亭曈的确感到了沮喪。因為有關這整件事,他的處理方式太過稚嫩了。盡管陸昭昭寬慰他“你已經非常非常厲害了”——
他自己知道,沒有。至少,還遠不如、遠不如他自己所認為自己該做到的那樣。
為此,他小小地沮喪着,才會舍得離開陸昭昭,自己待上一會兒。這種心情,祝青燃無法體會——他終究不了解他——但那種沮喪之情,卻好似能感同身受。
所以他沉默了一會兒,道:
“此事過後,還需更努力修行才是。”
亭曈點了點頭。
“說來,亭曈先生之前也被請去讨論了吧?”
祝青燃又問:“事情的真相查出來了嗎?呂家雙子又到底是什麼身份?”
亭曈微微歪了下頭,他在很認真地思考。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回答:
“查出了大概。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