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一語成谶。
假如這是一個老式的mmorpg遊戲，【十影鎮】勢力對于他們這些修士的【親善值】恐怕一直呈波動狀态。在此前沒有發生什麼怪事，還接受了不少幫助時，數值可能拉得很高；可如今嘛……
陸昭昭坐在醫館前，沉默地看着那門可羅雀的景象。
“怎麼？很失望？”
阿修懶洋洋地坐她旁邊，歎道：“這就是人性~”
皆為利來，皆為利往，有好處就貼上來，有危險就遠離。哪怕之前接受過幫助，信任卻也是極為不可靠的東西，人呐，如此愚昧……
“有沒有覺得很失望？覺得自己很天真？”
他笑起來，笑容那麼幹淨，眼睛裡卻滿是惡意：“好心被當做驢肝肺……有沒有，後悔？”
陸昭昭沉默須臾，搖頭。
“我不是為了得到他們的信任和感激，才去做那一切。”
她說：“所以如果你要問，我會說，我不後悔。而且今後，如果遇到同樣落魄的人，我還會伸出手，去幫助他們。”
阿修的臉色就沉下來：“噫……被人打臉還湊上去讓人打另一邊？惡心。”
陸昭昭看他一眼：“……不是被打了還要湊過去被打。隻是……想幫助他們，是我的事，要不要接受我的幫助，是他們的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課題。有自己的經曆，自己的想法。”她說：“尊重别人的課題，也是很必要的。而我……我有我的課題，我有……我要去踐行的道。”
“至少，我去幫助一個人，”她說：“所求的是讓他過得更好，而不是任何回報。”
阿修撇嘴，幹脆堵住耳朵，大聲道：“大善人！大聖人！”
他的表情好像吃了一百隻蒼蠅，顯得厭煩至極，幹脆往旁邊挪了挪：“你這性格但凡生在西牛賀洲，早就給吃得渣都不剩！”
“或許吧。”陸昭昭說：“但至少現在我還覺得，我沒有在做錯的事情。”
無論阿修說什麼，無論這些鎮民是信任還是畏懼他們，陸昭昭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阿修看起來像是想嘔吐，驚悚地搓了搓胳膊。陸昭昭忍無可忍：“你能不能别頂着……的臉做這種表情？！”
“哈？那小子平時都不露臉，我給你豐富一下他的表情還不好？”
阿修翻白眼：“再說……你管我？反正你那些小朋友，大概也都知道我不是本尊了……”
陸昭昭就差給他脖子上拴根繩看着，别人還能是傻的？隻不過出于對陸昭昭的信任，什麼也沒說。連迦境也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并未做出特别的反應。
他們全部都默認地，信任着陸昭昭的行為和判斷……讓阿修更想吐了：這群小朋友喊着什麼信任啊羁絆啊就圍了過來……
噫！惡心！
總之……阿修覺得周圍的人八成都知道他有鬼，裝下去就很沒意思，幹脆地放飛了自我。頂着巫岐的臉肆意糟蹋他的形象：“要我說，你們真是做無用功。非要自己趟進這趟渾水裡……有什麼好處？賠了物資，又折心情……哼！你們想幫這些人，可這些人又需要、值得你們幫嗎？真是自作多情……世界上慘的人多了，大善人怎麼不去幫那些更值得幫的人？”
“若是遇到，我會幫的。”陸昭昭說：“可如果你這麼比較，那麼每見到一個需要幫助的人，我都會想【會有更需要幫助的人的】，從而那麼走過……這樣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幫到任何一個人了。”
“但是，如果我每遇到一個需要幫助的人，都伸出援手，那麼無論如何，我至少的确幫助了他人。”她說：“而無論他們是否值得……在打開盒子之前，我不知道貓是死的還是活的。”
她看向自己的手。
“我不知道，他們是會感激我，還是怨憎我，又是否會覺得我多管閑事，乃至落井下石。會不會有蛇與農夫……”
她說：“可我覺得，無論如何，想要去幫助别人的心，不是錯誤。”
阿修沉默了半晌，不是在思考，而是看上去被惡心得死機了。半晌虛脫地說：“别提這個話題了。你說得我很想連夜逃離修仙界。”
惡心！真惡心！他已經不想在這女人身邊待了……這到底是哪裡來的活菩薩，怎麼還沒人給她一個教訓，讓她睜開眼好好看看——
這人世，分明是——爾虞我詐的煉獄啊！
他真是哪哪都不自在，聽得腳趾都快扣出地下十影鎮了，清清嗓子試圖轉移話題：
“人家現在不稀得你們。所以，你們打算怎麼辦？”
“嗯……我覺得有一點，你說得對，現在我們不該貼上去了。”
陸昭昭說。熱臉貼冷屁股……對心情不好，于局勢也無益。且對于陸昭昭來說……幫助别人很好，但保護自己更是第一位，如今鎮人不信任他們，不願意聚在這裡，她也絕不會讓朋友冒着風險，分散去保護鎮子。
“先查出下一位可能的死者吧。”她說：“然後密切關注……動作要快，死人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第一個死者和第二個死者，彼此之間還隔了二十天，然而第五第六，僅僅隻有兩天。她站起身：“不能再耽擱了。我去查這個。”
阿修聳聳肩，起身打算跟她一起，陸昭昭卻搖了搖頭。
“我需要你去鎮長那裡……重新獲取他們的信任。”
“……哈？”
“用騙術，用話術，都無所謂。”陸昭昭說：“你想赢得我的信任？那就為我證明，你有值得我信任的地方。我現在把這件事交給你，你可以做好嗎？”
阿修：“……哈……？”
多麼……拙劣的激将法。阿修看得非常明白。可他卻也非常的驚詫……因為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陸昭昭已經對他付出了……【信任】。
哪怕他非常明白，這份信任的薄弱；而她試圖去掌控他的手段，也幼稚得可憐。可莫名的，阿修能夠感覺到，她不再是當初第一次見面時，那個尚且天真的小姑娘了。
她變得更加冷靜，更加成熟，更加信任自己，也更加會使用身邊的一切資源……包括，身為魔修的他。這是一種利用嗎？是的。可顯得如此柔軟，以至于讓并不樂意聽從他人的阿修，也并未生出任何反感。
……這是她那些朋友們，願意圍繞在她身邊的原因嗎？
他若有所思，饒有興味：“很好……看來你已經很明白，我的清白了。好，我可以答應你，但是……獎勵呢？”
“嗯？”
“獎勵啊獎勵。我幫你做事，總不能打白工吧？”
阿修理直氣壯：“你之前打傷我，醫藥費我還沒要呢！我不管，沒獎勵的事兒，我可不幹！”
他用巫岐的臉，做出死皮賴臉的表情，眼看着下一步就要發展成撒潑打滾，主打一個破壞巫岐的聲譽。陸昭昭目不忍視，又忍不住想笑。
“哪有什麼獎勵。”她說：“非要說的話……獎勵就是，等此間事了，我放你走。”
阿修瞪大眼睛：“不是。我不幹這事，你還打算把我扭送天道盟？？”
“誰知道呢？”陸昭昭聳肩：“我提醒你一下……我小師叔已經在迷陣外了，師兄也很快就到，說不定我師父也來。前兩者是合體期修為，我師父嘛……就是飛光海峽，冰封千裡那位。”
阿修：“……”
“順帶一提，上次和巧兒遇到的時候，我身邊的人，是玄天劍尊噢~”
阿修：“。。。”
他沉默了須臾：“你答應放我走對吧？”
“嗯哼~”
“你立字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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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水真是輪流轉，現在壓力給到陸昭昭。她被纏得煩了，還真寫了張字據，不過沒畫押，說看他表現，然後把蛋黃酥按他脖子上。
阿修：“……”
他看起來不大高興地走了，一陣風似的沒了影。陸昭昭看着他的背影，歎息。
就是說……但凡還有别的辦法，她也不會放阿修亂跑。可她心中擔憂……擔憂，死十個人不是結束，而是另一種……更可怕的開始。
她看向天空，今日也陰恻恻。莫非是天道，也覺得情況不妙？話說回來，展飛光這幾日偶爾會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但他不想說一件事時，旁人素來是沒辦法問出來的。
陸昭昭又想到亭曈。
他原本還隻是迷路，好不容易找到路，迷陣就壓下來了。所以現在還沒回歸……讓陸昭昭很擔心。好在彼此之間聯系沒斷，二人時常彼此報平安，問題姑且不大。
“好……我也得行動起來。”她低聲念道：“下一位死者……”
她心中盤算着，是去找何櫻敏，還是迦境，一起調查此事？不是不想找别人，而是就他倆懂方言最多……卻忽聞一陣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稀稀疏疏地交織，從不遠處同風一起掠過。
她擡眼看去，是一群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似乎聚在一起玩，身旁還跟着大人。想來或許是父母忙碌，如今情況又不适合孩子單獨在家，便也聚起來，由信得過的人帶着照看。
這些孩子舉着紅色的紙風車在街頭奔跑，跳着，唱着。稚嫩的童聲像是在合唱同一首童謠，但因為是方言，陸昭昭隻能聽懂隻言片語。
似乎有……
【古鎮夜風輕，十影逐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