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問出這句話時,陸昭昭心裡已經有了個答案。她覺得亭曈應該是來過的,在那麼多前世裡,很難相信他沒有走過修仙界的每一處。
畢竟,修仙界整體算不上很大。
據論壇那些考古學家們的研究,修仙界所在的這顆星球,其體積其實遠大于海藍星(地球),但由于結界劃分仙凡兩界,整個修仙界的面積,反倒比海藍星還小一些,洲際之間的時差都沒那麼巨大,假設不考慮其他危險,環遊修仙界并不難以企及。
——至于分明是一顆比海藍星更大的星體,但計時、地理等方面與現實卻多有趨同,相差不大,這其中的原因就很多了。陸昭昭也沒仔細看,她姑且都當成“背景設定”。
但出于這種背景設定,她覺得,亭曈從前應該是來過這裡的。而亭曈的反應則是,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說:
“記不清了。”
記憶,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它用一種兼具清晰與模糊的方式,塑造了每一個人的存在。這種清晰與模糊被把握得如此恰當,假如再模糊一些,記憶就會趨于空白而毫無意義;假如再清晰一些,那無法遺忘便會成為另一種痛苦。
許多人想要過目不忘,但真正的過目不忘是一種詛咒。人需要模糊一些東西才能平靜地活着,就像黑和白之間總是有灰。
而亭曈忘記的太多。他涉過黃泉,往返彼岸,在火裡重生;涅槃祝福着他,又詛咒着他,讓他生于世上,卻變得厭惡世間。
然後連厭惡也遺忘。迷茫地疲憊着。
亭曈隻是重複:
“記不清了。”
他擡頭看。天空與大地都是漆黑的,這裡沒有月亮。不知他到底能否從這種深邃裡尋覓到一絲熟悉,但那副出神的模樣,忽然讓陸昭昭覺得不安。
她下意識地捉住他的手。他于是垂眸看來。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有一瞬間,感覺你好像要到月亮上似的。”
“不會。”
亭曈認真地思索,謹慎地回答:“現在的修為,飛不上去。”
陸昭昭:“……噗。”
“但就算能飛上去,”
他說:“也不會離開你的。”
小鳳凰不太懂人類那些彎彎繞繞,但他每每隻需真誠,便可完成必殺。而陸昭昭慢慢彎起眉眼:“嗯。”
于是他一下又從要飛走的恒我,變回了切實存在于她身邊的好大兒。他們一同值了一個多時辰的夜,聽展飛光講明在此地守夜的種種須知,才逐一去休息。
第一夜就這麼平靜地過去了。
次日又是趕路。
說來很枯燥,但衆人都無怨言。遊曆本就不是享福,況且與當初在化雨秘境的處境相比,這路要好走很多。
也沒有什麼攔路異獸出現。偶有幾瞥食草動物的族群,但都十分警惕的模樣,遠遠就避開他們這隊人,讓茶涼有點失望。
“不行……感覺很警惕人類。否則還能想想辦法,臨時馴服成坐騎。”
路線很重要,所以他們不可能去租靈獸代步;茶涼便想着,或許有機會找個本地的動物異獸什麼的溝通一下。可惜目前遇到的生物都沒給他這個機會,倒也有近距離接觸的,可惜蠍子和兔子可沒法當坐騎使用。
他說完,忍不住打了個呵欠。茶同□□氣素來差,剛進古戰場第一夜就首個中招,一夜噩夢,眼下都有淡淡的青。
要說也很悲慘。好在他不是很怕。主要是因為,雖然夢裡害怕,但才一出冷汗激靈吓醒,腦海裡就傳來老徐邊看話本邊意念嗑瓜子的聲音:
“啧啧啧……現在的流行可真是了不得……”
茶涼的冷汗就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無語:“……你又看什麼呢?”
“就你小子之前淘那一堆話本啊,什麼《霸道仙尊愛上我》?”
徐逸仙看得起勁兒:“……哎,等等,你怎麼沒睡?”
茶涼:“呵呵。”
“做噩夢了?”
“呵呵。”
“夢到鬼了?”
“……”
徐逸仙大感驚奇:“你還真怕鬼?!”
他把《霸道仙尊愛上我》一丢:“那你當初怎麼不怕我?”
茶涼面無表情:“你是鬼嗎?”
“我怎麼不是?”
“你是詐騙犯。”
“……”
也沒錯。僞裝大能殘魂結果實際上是個吃瓜老頭子,怎麼不是一種詐騙呢?
說好的追妹一百式都沒着落呢!
“話說回來。”茶涼忽然想到:“你在古戰場有沒有藏東西??”
按徐逸仙這狡兔三百窟以及看樂子不怕事大的性格,茶涼高度懷疑他在古戰場裡也挖了好些坑。而徐逸仙沉吟了片刻,問:
“這裡是千年前天魔之戰的戰場吧?”
“是啊。”
“那你問我個啥呢!”
老徐振振有詞:“這地形都打變樣了,整個東古戰場怕是犁了一遍,我就是放了,那也留不到現在啊!!”
茶涼:“……”
……倒也是。
“西古戰場倒可能有我埋的東西,但是嘛——”
徐逸仙雙手一攤:“想不起來了。”
茶涼:“……”
想起來也沒用。西古戰場比這裡還危險,短時間是沒可能去了。于是茶涼面無表情:
“看你的《霸道仙尊愛上我》去吧。”
“那都看完了。我現在在看《嬌軟師妹帶球跑》。”
“?”
徐逸仙的品味令茶涼大為震撼。好在他們的腦内交流無人知曉,展飛光聞言隻是沉思了片刻:
“禦靈宗……禦獸……你能馴服何等修為的異獸?”
“修為不高于我的都可以,高的就需要溝通了,如果是對人友善的個體,有可能答應合作。”
茶涼回過神來:“一般來說,越通人性、修為越低的獸類,溝通馴服起來越順利、耗時越短……不知這裡有沒有什麼合适的?”
展飛光思索着,最終搖了搖頭。
“不妥。此處合适的代步異獸,不是被其他人捉去在門口做生意,便是難以碰到、捕捉。我們再走走,下個地區或許有合适的。”
“下個地區?”韓繼掃視四周:“我看這走了兩天,周圍的風景是一點兒沒變。”
他又擡頭看看:“這天也昏昏沉沉的不舒服。”
“靜心。”展飛光說:“時不時便念一念清心口訣……在這裡,情緒很容易被影響。”
“被影響?”
“古戰場都是如此。興許死的人太多,死氣、怨念都太過沉重,甚至可以化為實質,身處其中的人也很容易被影響。”
展飛光平靜道:“若是生出暴躁、沉郁、憤恨等心情,都屬常态。自己調節,我們不會在這裡待上太久,堅持到出去就好。”
情緒的影響,毫無疑問又是一個坑了。陸昭昭這才深覺此地之險惡,它對人類的惡意毫不掩飾,滲透在方方面面,可——
這一切,又毫無疑問是人類自己造成的結果。
盡管戰争誰都不願意看見。
無數枯骨飲恨于此。詛咒着每一個踏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