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掙紮貫穿在她們的生命裡,早已不可分割。易禾真的能放手嗎?
何櫻敏不想她後悔之時,卻早已無路可走。
“你真的……想好了嗎?”
易禾很久沒說話。她靜靜地躺在那裡,一直到何櫻敏打算告辭離去,才啞着嗓子開口:
“那你呢?”
“?”
“你也想好了,要放開她的手嗎?”
何櫻敏沒有回答,沉默着離開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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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三日。婚宴當天。
良辰吉日,張燈結彩。與尋常“昏禮”不同,修士的道侶大典并無必要在黃昏進行,是以從一大早,四下便熱鬧忙碌起來。
青城墨城,幾乎同步。自清早便開始為親鄰、賓客送上“喜面”。喜面條與長壽面相似,是此地的婚禮風俗,傳說吃了喜面便可免災長壽,頗有喜慶意味。除去為賓客送上的喜面外,詩華二家也在城中早早布置好,無論平民遊人,都可免費吃上喜面,沾沾喜氣。
陸昭昭一早去了詩家,跟着蹭了一碗喜面條。面條的味道本沒什麼特别,卻因這個日子顯得更為回味無窮。而等喜面條吃完,就是陸昭昭的工作時間,作為“封贈”,她得肩負起把新娘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職責。不過正如詩驚鵲所說,她需要做的不多,新娘子的妝容自有專人負責,作為“封贈”,陸昭昭要做的更具儀式性。
此時新娘子坐在屋中,侍女早已為其打好底妝。陸昭昭走去,除塵淨手過後,接過侍女手中的梳子,象征性地為新娘梳上幾下發尾,再拿來眉筆輕描,最後接過口脂紙,叫新娘子抿出唇妝;此時屋外便傳來絲竹禮樂之聲,再過片刻,鳳冠霞披便被詩驚鵲的女性家人親手送至。
陸昭昭便為新娘挽起鬏髻,戴上鳳冠;侍女為其穿上紅布縫制的軟鞋,與織金的喜褲;随後新娘起身,侍女為其圍以八幅羅裙,陸昭昭為其穿着霞披,再在其腰間佩上一面銅鏡,辟邪拓喜。
此刻,新娘便基本着裝完畢。其披羅戴翠、綽約多姿,顧盼之間恍若神仙妃子,美得實在驚心動魄。
以至于陸昭昭最後為其圍上紅色的面紗——這大抵對應着尋常婚禮中的紅蓋頭——時,甚至覺得有點不忍将這樣好看的一張臉藏在面紗之下。但她也隻是想了想,便忍痛将這份美貌用紅紗封印,讓其又增一份朦胧的幻想餘地。
詩驚鵲彎起唇角:“其實按照慣例,新娘是不必蒙面的。”
與尋常婚禮不同,道侶大典準确來說不是嫁娶,而是結契,男女之間完全平等,女子并無蒙面必要。但說完這一句,詩驚鵲卻并未告訴陸昭昭為何這次需要蒙面,而是點頭示意她跟上,便随人朝屋外走去。
新郎官已經等在主屋了。
這是陸昭昭第一次見到身為新郎的華佳庭。
身為華家公子,年輕有為的元嬰修士,他生得很是俊美,且有着一種說不出的飄逸氣質。此刻禮帽紅袍,束發正冠,足登快靴,意氣風發。他的腰間佩着一支金筆,不知是不是畫修版本的“吉祥物”;倒是沒有蒙面,端正地等在堂中。
見新娘走入,他仿佛是怔了一下,又似乎是在辨認什麼,片刻後才道:
“……驚鵲小姐?”
“你忽然這麼叫,我還挺不習慣。”
詩驚鵲笑了笑,竟是走到了一旁,并不與新郎官站在一處。華佳庭卻是笑笑:“今天還是要正式些的。”
他的眼角眉梢,都寫着柔情,和些許喜氣洋洋,但它們卻并不對着詩驚鵲。陸昭昭疑惑之際,注意到堂中之人都無動作,而新郎官的目光并不集中在新娘詩驚鵲身上,而是不由自主地朝外望去。
他像在等一個人。但是他要等誰呢?
“哎哎,來了,來了……别催嘛!這個鞋子我走不快!”
忽地一個女聲從屋外響起。而當她的身影出現的一瞬間,陸昭昭睜大雙眼,忽然就懂得了——
為什麼詩驚鵲要佩戴本不必佩戴的面紗。
以及……
為什麼,詩驚鵲昨天對她說——
【你不必擔心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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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人呢?”
秦令雪緊趕慢趕,終于是在儀式之前殺到了現場——由于并非凡俗嫁娶,舉辦大典的位置既不在青城,也不在墨城,而是另尋臨近風水寶地,搭設了場地,此刻賓客都已入座,靜待新人到來。
秦令雪趕到時,已是座無虛席。以他的神識,一掃便知那群小孩子坐在何處,然而令他困惑的是……
他徒弟呢?他那——麼大一個寶貝徒弟呢???
蕭聿答:“昭昭去做封贈了。”
“封贈?”
秦令雪尚在疑惑,緊随其後而至的玉憐香便一展折扇:“是封贈娘娘吧?此地的風俗,新娘出嫁之前需尋一位屬相不相沖的少女為新娘梳妝,名為【封贈】。”
他當真博學,聽個詞便能講得頭頭是道。秦令雪有點不爽:
“詩家人那麼大面子,讓我徒弟給人梳妝?”
玉憐香:“……傳說為新娘梳妝,會為封贈帶去福澤。”
“那詩家人挺有眼光,還知道找我徒弟。”
“還傳言說,為新娘梳妝的封贈娘娘,必會姻緣美滿。”
秦令雪:“……”
秦令雪:“詩家在哪?我現在就去把昭昭帶回來。”
他倆跟說相聲似的,蕭聿差點沒繃住笑出來。好在他是個面癱,姑且沒有當場下秦令雪的面子。司空琢可就毫不客氣,噗嗤一聲笑出來,狐狸眼促狹地眯起。
“秦師兄啊秦師兄,你這讓人說什麼好的呢?”
不過秦令雪的樂子,他是很願意看就是了。而溫影承卻是無奈地笑了笑,并不對這幾位同輩——或者,修為上的前輩——做任何置評。
要說他們四人都來參宴,再加毒醫蕭聿,這場婚宴簡直是蓬荜生輝。不過幾人來得晚又低調,并不想搶風頭,是以目前注意到他們的人還不多,隻是詩華二家之人聽聞,連忙前來拜見。
司空琢隻擺擺手:“今日我們隻是尋常賓客。”
秦令雪是不耐煩應付這些,但姑且忍住了沒去找徒弟。所幸在他耐心用盡之前,一個身影便提着裙擺向這裡跑來。
“天字戊号桌……天字戊号桌……”
她一邊嘟囔,一邊看路:“哎呀!這裙子跑步不方便!”
便隻能時不時低頭去看,注意着步伐;因而直到一頭撞在擋路的某人身上,才忽然回過神來。
“嗚哇!……咦?師……師父?!”
她顯然很驚訝;因為秦令雪幾人并未跟她說今日會來。驚訝過後便是驚喜,當認出來人,小姑娘便歡呼一聲,撲了過去。
“你來啦!我好想你!”
直白、熱情,一如既往。溫暖的擁抱,柔軟的軀體。秦令雪本也該像往常任何一次那樣,快活地把她緊緊抱住,揉一揉頭發,但他卻愣神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真漂亮啊。】
腦海之中,很難不劃過這樣的想法。正如當他看到小姑娘跑來時,目光便忍不住地被她掠奪。大喜的日子,作為封贈的小姑娘也穿了一身紅衣,是禮服的款式,雖不如嫁衣華麗,卻也算得上霞裙月帔,霞明玉映。
她今日也未戴面紗,靡顔膩理,一覽無餘;而當她奔跑起來,衣裳的飄帶與雲鬓都随之輕舞,恍惚之間好似月裡嫦娥,飄然而至。
然後這仙女就撞進了他的懷裡。
秦令雪不是一個好色之徒,也早就習慣了徒弟的花容月貌。可當她向他奔來,他的心就可憐地砰砰直跳;當她撲進他的懷抱,一種熱度就開始攀升,從心口燒到臉頰,再一路升騰到耳尖。
咚咚的心跳,合着思念的節拍,醞釀出一種難言的甜蜜,和一種難以忍受的酥麻,在此前的人生裡從未經曆。可憐的一千七百歲單身漢,一點兒也不明白這份心情從何而來,但他呼吸短暫停滞了幾秒後,便自然而然地合攏了手臂,将其擁住。
“……昭昭。”他念。
這麼熟悉的兩個字,念在嘴裡的時候忽然有一種别樣的陌生。那不是一種疏離,而是一種仿佛為明珠拭去塵埃的欣喜,一種故地重遊時發現枯樹新葉的快活,某種新的東西在舊的情感裡生長,一點點開出花來。
他把她抱住,貪戀地呼吸熟悉的香味。
“昭昭。”他說:“我……我也,好想你。”
這話說得莫名有些結巴。但陸昭昭并沒在意。她習慣性地在他懷裡蹭來蹭去,才忽然意識到什麼,驚呼一聲。
“哎呀,頭發!頭發!”
她今天做封贈,難得打理了非常精美的發型——感謝孟錦迎和沈素書傾力相助,不然以她的手藝,估計雙馬尾包包頭出場已經是極限了。
哪像如今有着漂亮的發髻,又别了許多好看發飾。可方才一個得意忘形,便用力蹭了幾下……嗚哇!發型不能看了!
她立馬驚呼着從秦令雪懷裡退開,被他下意識攔住時還邦邦打他兩拳,随後心痛地摸摸自己的漂亮發型:
“我的頭發有沒有亂?……哎?香香?阿琢?!哇!師兄!!!”
她實在是個很容易被轉移注意力的小姑娘,立馬就把發型又忘光光,蹦着便要去挨個兒抱抱大修士們了。但秦令雪立馬不爽地從背後把她按住。
“别動。頭發亂了,我給你順順。”
“噢——”
陸昭昭下意識答應,果然不動了。但隻過了兩秒,她就遲疑:
“……但是師父,你會整理這種發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