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實在太荒謬,荒謬得少男都開始覺得好笑了:“那你說說,我姓甚名誰,是怎麼成你師父的?”
本以為這能難住小丫頭,不成想她還真頭頭是道地說:
“你姓秦,名驚梅,字令雪,号令雪修士,師承天衍宗,平素最愛梅花,曾是修仙界天下第一劍修。”
“……”
少男在這一刻,終于收斂了漫不經心的神色,低頭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番小姑娘,手又扣上她小小的手腕,把根骨摸了一遍。
……不是什麼奇形怪狀的東西假扮。是真真正正的凡人小女孩。
這就怪了。
“喂,小孩。”他問:“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在那雙漂亮的杏眼裡,浮動着許多他看也看不懂的情緒,時而叫人覺得甜蜜,時而又叫人心裡發苦。
最後,她也隻是悶悶地說:“因為你是我的師父。”
又說:“而我,是從九年之後回來的,你的徒弟。”
“……”
秦令雪并不相信。穿越時空——搞笑,他這樣的渡劫大修士都全然做不到的事,一個凡人小女孩兒怎麼可能做得到?況且就算撇開這些不談,他也不覺得自己會有徒弟,更别說——
他又低下頭,看不知何處來的小姑娘。
七歲的孩子,個頭兒也不算高。把腦袋往他腰窩裡一紮,活像把頭紮在鳥媽媽翅膀下的小鳥崽。她紮成團子的頭發上挂兩個毛球球,從他的角度看下去,當她低下頭時,毛球球幾乎把小臉給擋個幹淨。
這讓他忍不住伸出手,撥弄一下毛球球。于是小女孩又仰起頭,眨巴起一雙泛起淚光的杏眼。
“我還什麼都沒說,你這小丫頭,怎麼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少男歎了口氣,很傷腦筋地戳一下她肉乎乎的臉蛋,手指頓了頓,似乎覺得手感不錯,又捏了捏,卻被小丫頭不滿地伸手打開。
“你用的勁兒太大了,把我捏得好疼!”
“嘿你這小孩兒——”
秦令雪是真好氣又好笑了。偷酒喝的想法,總算在腦海裡散了個幹淨,他把小姑娘再給扯下來,蹲下身,認認真真打量她。
再捏一下她的臉,這回放輕了力道:“……這樣行了吧?”
小女孩鼓起包子臉:“……還有點痛。”
“……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秦令雪雖然這麼問,但注意到她白皙面頰上泛紅的指痕,就意識到自己确實還是下手太重。隻得一邊在心裡感慨“凡人就是脆弱”,一邊悻悻然收回了手。
“你是來參加遴選的凡人小孩兒?”
“嗯。”
“有沒有宗門選你?”
小女孩把木牌給他看,上頭亮一個可憐兮兮的極樂宮。秦令雪就覺得自己懂了——
想必是根骨不好,隻有極樂宮看得上;小丫頭又不想去那種地方,這才來找他碰瓷。
至于他的消息……這次來的人裡也是有人知道些許的,總歸能說得通。不然……
總不能真的是,這小丫頭穿越時空,回來找他了吧?
想着,秦令雪就樂了。他垂眸看向小女孩:
“碰瓷的我見多了,像你這麼碰瓷的,還是頭一回見。”
卻又感慨:“不過……罷了。像你這樣,我也不讨厭。”
非但不讨厭,還挺有趣。他有多久沒遇到這麼有趣的事了?
……忘了。
或許是因為這種難得的有趣,他隻略微想了想,就拿定了主意。
“小孩兒,”他問:“你真想當我徒弟?”
小女孩用力點頭。不知為何,秦令雪心情大快,遂伸出手,拍拍她的頭。
“當我徒弟,可沒後悔藥吃。不過……哈哈,現在你就是想反悔——”
他找出自己的木牌撥弄兩下,又很幹脆地把小女孩的木牌上,亮起的那枚屬于天衍宗的靈珠,直直撥下!
暢快笑起:
“小碰瓷——你以後,可就是我的小碰瓷了!”
-
陸昭昭在生氣。
她很少生氣。因為她實在是個很樂天的孩子。開心的時候永遠比難過的時候更多,笑容也遠勝于淚水。
所以生氣對她來說,是一件不太常見的事。而她但凡生氣,八成和秦令雪有關。
這次就和秦令雪有關。
“他不記得我。”
當回到房間,又恢複自己一人。那憤怒與委屈,也都不必再隐忍。小小姑娘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最後還是惡狠狠地踢了一腳闆凳腿。
“他不記得我了!!!”
生氣!委屈!秦令雪不記得她了……這怎麼可以呢?!天知道,當她興奮地撲過去,想和那人相認,迎來的卻是對方陌生的目光——
毫不誇張地說,她整個人就好像一下被丢到冰窟窿裡頭去了。冷得要命,怕得要命……也委屈得要命!
天知道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沒有當場嚎啕大哭。反倒死死揪着他的衣擺,重新為自己争取到了“徒弟”的位置。
可那本就該是她的位置!
……又或者,不一定呢?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踹椅子腿一腳,自己的腳丫也很痛。這種痛讓陸昭昭感到了清醒,怔怔地在床邊坐下。
她第一次意識到——
和秦令雪的相遇,成為他的徒弟,乃至最後被他放在心尖尖上愛護這些事……
并不是,一種必然。
蝴蝶扇動翅膀,可能引起太平洋的風浪。隻需要一點小小的巧合,她就可能不再是天衍宗的陸昭昭,也不再是秦令雪的小徒弟。
隻需要一點小小的巧合,他們的人生便從此交錯,再不相幹。
而秦令雪并不是必須要對她好的。
陸昭昭如今回想最初,能夠清楚地意識到,其實最開始的時候,秦令雪對她也不是那麼好的。在他們剛相識的時候,他還頗有些喜怒無常,盡管因為她的有趣而分出了幾分耐心,總體上卻也隻把她當個玩具娃娃。
事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好像也很難說出一個具體的契機。總之,在那啼笑皆非的巧遇結緣之後,陸昭昭一點點走進了秦令雪的心裡,而秦令雪,也一點一點,成為陸昭昭在遊戲裡最重要、最獨一無二的羁絆。
她已經無法想象沒有秦令雪的可能性,無法想象——
他有離開她,忘記她的那一天。
“我不喜歡這個驚喜。”她說。
她不喜歡這個驚喜,無論秦令雪準備了什麼。她不喜歡他遺忘她——而她甚至沒法替他找補。
陸昭昭也想過,這裡是一個幻境。
這裡是一個幻境,朋友們自然也都是幻影。雖然遊戲無法讀取玩家的記憶,但遊戲中的經曆,本身自然是有記錄的,還原出來并不困難。
朋友們此時都在杏林谷,陸昭昭便很清楚眼前盡是幻覺。可她無法說服自己秦令雪是幻覺,因為她知道——
秦令雪在秘境裡等她。
而隻要他在這裡,就絕不可能出現另一個他的幻影。哪怕是真有這種情況發生,他也絕不可能眼睜睜看着陸昭昭撲上去叫人家師父,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幻影。
那隻能是秦令雪。
可他不認得她。
陸昭昭不相信,這世上還能有讓秦令雪失憶的厲害幻境存在;所以她隻能認為:這一切都是秦令雪的策劃,是驚喜的一部分。
至于目的……
她也隻能盲猜:
莫非,是為了讓她意識到,他的重要性?
“可我已經意識到了。”她沮喪地嘀咕:“師父是壞蛋。”
秦令雪是大混蛋,腦袋不知抽哪根筋,鬧這一出叫她傷心!可——
即便如此,傷心小昭還是決定原諒他。
“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打算做什麼。”她嘟囔着,揉了揉通紅的眼睛:“要是結果讓我不滿意,我就——”
要是結果讓她不滿意,她就要另投師門,去當玉憐香的師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