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是有些氣的，打是舍不得打的。

“啊？這麼危險啊！早知如此，我就讓師兄看着武館，跟你們一起去了！”

聽聞陸昭昭回來的消息，仇紅英第一時間就趕來探望。此前蘇栗衡雖也傳信，但說得不甚詳細，而從陸昭昭這裡他們才聽聞細節，不由十分後怕。

陸昭昭反倒被逗笑：“我反而慶幸，去的是我，而不是你們。”

面對掃夫時感受到的壓迫力究竟有多大，恐怕就連在現場的蘇栗衡也沒有她明白。若非實在沒有辦法，陸昭昭也不會想要用【喚雨】+【伏惟尚飨】拼個運氣……她也實在慶幸，去的是她，否則無論仇紅英還是蘭形，都極可能一去不回。

見她如此，仇紅英驚疑：“……那妖物，莫非有我叔叔厲害？”

陸昭昭猶豫着點了點頭，沒敢告訴她其實應當比館主還更厲害。

——掃夫幾乎都能比肩築基期實力了。

陸昭昭需要靜養，仇紅英并未過多打擾。倒是在她走後，蘭形抱着胳膊。

“所以陸大小姐，跟我解釋一下天雷？”

陸昭昭：“……”

盡管她很清楚那天雷的前因後果，恐怕在其他人看來相當離奇。隻是蘇栗衡不知為何沒問，而她跟仇紅英解釋時，也沒說太明白。

但很顯然，這些蹊跷之處瞞不過敏銳的蘭蘭。她心虛地對了對手指：“就……我有神通喚雨嘛。”

“嗯哼。”

“然後……天雷就劈下來……”

她眨了眨眼睛：“……定是那掃夫作惡多端——哇！”

蘭形沒好氣地敲了敲她的頭。

“算了。”他歎氣：“下次别以身犯險——”

他頓了頓：“……我該跟在你身邊的。”

天知道蘇栗衡那邊傳信來說她受傷生病，他心底裡一下究竟有多恐慌。本以為熊妖之事已了，王家村那邊不會有什麼危險，可如今隻看着少女頸間可怖的淤痕，便知當時的情況究竟有何等危急。

而在那麼危險的情況下，他卻不在她身邊。要她一人苦苦戰鬥、周旋……他又有何立場，去評判她所做出的掙紮？

蘭形隻能握緊了拳，啞聲重複：

“我該和你一起的。”

“……”

陸昭昭怔了怔，拉過他的手，把蜷縮起的十指攤開，柔軟的手掌覆上掐滿印痕的掌心。

“但我很慶幸，你沒和我在一起。”

“……”

她還有亭曈做保底，蘭形又怎麼辦呢？雖說他的心情，她完全理解，但是果然還是覺得——

遇到危險的是她，而不是蘭形，真是太好了。

“你知道……”

她拉着他，讓他慢慢坐在床邊，然後伸出雙臂，把高挑少年擁住，安撫地拍拍脊背。

“我最希望的，就是你們平安。”

少年不語，默默也擁住她。

“那你也該知道，我也希望你平安。”

他頓了頓，輕聲問：“疼嗎？”

奇怪的是，當他這麼問的時候，陸昭昭的眼眶忽然就有一點發熱了。

【疼嗎？你的傷口。】

“……不疼。”她說：“我不疼。”

“怕嗎？”

【怕嗎？絕境之中。】

“……不怕。”她喃喃：“我不怕。”

蘭形不知是否信了。他隻是撫一撫她垂落的長發，輕聲道：

“……哥哥在呢。”

短短的四個字，為何如此奇妙，一下就落到心底裡去了呢？陸昭昭不知道，但當蘭形感受到落在頸側的一點濕潤時，他隻是緊了緊抱着她的手。

“哥哥……”

她輕輕念：“……哥哥。”

——————

陸昭昭時常覺得自己不算是太脆弱的人，況且知曉這是遊戲，即使她屬于全情投入派，也确實沒有真正危及性命的實感。

但……

身邊有能夠依靠……能夠互相依靠的人，的确很好很好。

“不過——”

隻掉了那麼一小會兒金豆豆，已經緩過來勁的陸昭昭，想起了高興的事：“原來蘭蘭已經承認是我的哥哥了呢？”

蘭形：“……你也别太得意了。”

他敲敲小姑娘的頭，陸昭昭“嘿嘿”地笑，笑完了親昵地抱住他的胳膊。

“我知道，蘭蘭是心疼我。”她說：“我不跟芝芝搶哥哥，但——”

“可不可以在這個幻境裡，蘭蘭當我的哥哥？”

隻這一個幻境，圓她一場有親生兄長的夢。而這一次，蘭形沒有反駁，隻是摸摸她的頭發。

小姑娘眯起眼睛，拿腦袋在他掌心蹭一蹭，說不出有多乖巧：“不過……”

“嗯？”

“不過……那個掃夫啊。”

回想起那日發生的事，陸昭昭對于掃夫的心情，仍舊是很複雜的。她不知道，那是否可以稱作一種“悲憫”？盡管她很清楚食人無論如何都應算一種惡行，而掃夫所言也未必盡是真實——

不是說謊。而是人總會為自己的立場做辯護。

她隻是心情複雜，卻隻能壓下這種複雜：“至少——至少，可以确定，妖怪是一個勢力了。”

她還記得掃夫曾說“屬下吃癟”，還有熊妖的事……“我想熊妖真正逃竄的地方，是那座破廟。所以……也許有兩種可能性。”

要麼——熊妖逃到破廟後死去，屍身被挪到更容易發現的河邊；要麼——熊妖根本就沒有死，屍體是僞造的，而已經開始腐爛的野獸屍體，僞造起來應當不難。

哪種才是事實，陸昭昭并不知道。她隻是看向蘭形：“……你們也遇到了蝙蝠，有可能就是那個掃夫的屬下。”

畢竟，妖族習慣同族行動，蝙蝠也同樣是群居動物。

蘭形若有所思：“掃夫……”

他沉思了片刻：“它不太像一個正常的名字，但看字面含義……”

陸昭昭接話：“……清理者？”

這麼一想，掃夫跟蹤并決定鏟除陸昭昭二人，也算得上是一種“清理”。她逐漸摸到一點脈絡：“清理……清理……他們是不是在清理，會導緻妖物存在暴露的線索？！”

畢竟掃夫決定下手殺人，是從他們發現熊妖蹤迹之後；而蘭形這邊盡管也有跟蹤者，卻似乎并沒打算動手，或許是因為他們其實沒有觸及關鍵。

而在更之前，那目前已經基本可以确認為蝙蝠妖的傷人男子，直到被抓也絲毫沒有暴露原型；就連看上去莽撞的熊妖，若非王二意外目擊，蘭形二人蹲守，也是絲毫沒有留下痕迹的。

“他們在盡力隐藏自己的存在。”

這是一個很容易得出的結論，也是一個很好理解的事實：“雖然對于凡人而言，這些妖物實力超凡；但如果官府聯系上修仙界，蕩平它們也很輕松。”

陸昭昭理順了思路：“那現在栗子那邊有了證據，隻要通報上去，聯系到凡人界哨站，這次的危機不就解決了嗎！”

蘭形卻并不如她那麼樂觀：“但你别忘了，這是煉心幻境。”

他提醒：“如果事情有那麼簡單就能結束，還談何煉心？”

“……對哦。”

陸昭昭耷拉下腦袋，一想到之後還會有波折，稍稍有點沮喪。不過很快又振奮精神，握起拳頭：

“但現在局勢已經慢慢明朗了，我們又往前走了一大步！飯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會一點一點解決的！”

她總是樂觀。那眉目之間閃耀着的堅定與信念，總是讓身邊的人也備受鼓舞。蘭形沒忍住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局促地轉開目光；少女卻沒有注意，自顧自琢磨：

“那栗子那邊先讓他們忙，他說有進展會告訴我們……受傷女子那邊還要追查嗎？還有花魁選拔？”

從發現跟蹤者後，蘭形二人停下了對受傷女子的追查——以免反而給那女子再帶去危險。而花魁選拔也逐漸接近，這個并沒有明确證據、卻讓蘭形的第六感很在意的方向，或許也還有探查的必要。

陸昭昭掰着手指頭思考一二三四五，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腦袋上就挨了一個很輕的腦瓜崩。

“哎呀！”

她捂住額頭，瞪大了眼睛看向蘭形。少年扯了扯嘴角，按住肩膀把她按下去。

“那些事交給我就好了。”他說：“你現在要做的是休息。”

“但、但是——”

“你也學着依靠我吧。”

他的掌心撫過她的雙眼，讓她閉上眼睛。在失去視覺的世界裡，聲音一下子變得清晰：

“……我是哥哥嘛。”

陸昭昭撲哧笑起來，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倒也确實感受到了疲憊襲來。

“那我睡一會兒。”她嘟囔：“就睡一會兒……”

她拉着他的手，又咕哝了幾句，不知不覺陷入夢鄉。少年倒是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聽到的呼吸聲悠長而平順，才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哥哥……嗎。”

假如有那麼一種可能性，陸昭昭和顧蘭形真的是一對兄妹……或許也是一件不錯的事吧。但事實并非如此，而蘭形自己心裡很清楚——

陸昭昭也許是真的把他當做哥哥，但他……

在聽到她理所當然的“哥哥”時，那蓦然的失落或許也是一種答案。

少年垂着目光，少女安然的睡顔如此甜美，好似一隻向信任之人袒露肚皮的幼貓。她又如何知道，在她身邊，陪她入睡的這個人，所懷抱的那一點并不屬于一個兄長的、也不應存在的感情？

但看着她的睡顔，蘭形忽然又覺得，這一切好似也沒那麼重要。

“隻是幻境而已……”

既然一切隻是鏡花水月，何不讓她圓夢一場？反正當幻夢醒來，他們終究還是要走上各自的路，無論如今是何關系，他其實很清楚那必然擦肩而過的前路。

星星仙女和小靈芝将奔向光明的未來，而他……

名為“顧蘭形”的這個少年，在多年前那個血色的夜晚早已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