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宗門一般,北海妖族也有客卿長老。客卿不多,長老不少,畢竟海族底蘊深厚,在深海之中,有恐怖實力的年長海妖,隻多不少。
他們往往也都是各自族群的族老,尋常不輕易出現,更不會浮出海面,所以在修仙界聲名不顯。沙長老正是其中頗為資深的一位,在整個海族都算德高望重,尋常敖海若也難免敬個兩三分。但如今的事态,很難讓人覺得他懷抱着善意而來。
而事實也的确如此。
“倒也不算什麼,不過是一把老骨頭,給後生晚輩撐撐腰罷了。”
沙長老呵呵笑起來,竟還有些慈祥,隻眼神裡卻滿是精明算計,很好地掩藏在略有層疊的眼皮下:“依老朽之見,孟章殿下說得還是很有道理的嘛。您作為海神的時間已經太久了,何曾記得自己還是北海的妖王呢?”
言畢,他看向敖孟章:“孟章殿下,不必擔憂。妖王殿下需得操控秘境,分身乏術;況且……呵呵,此時,想必她莫說出手,根本是動彈不得了吧?”
“?!”
敖孟章驚疑地看了看他,又看向敖海若,才意識到從始至終,她真的沒有動過一下,此時也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神情漠然。
“我雖非百毒不侵,尋常毒藥對我也無用處。準備這樣的毒,你們一定頗費心力吧?”
沙長老笑了笑,還是慈眉善目的:“哪裡算什麼毒呢?不過妖王殿下有暗傷在身,卻還如此操勞,我等心中擔憂,請您休息一下罷了。”
“呵。能趁我不備下毒,說罷,我身邊還有誰被你們收買了?”
自殿後緩緩走出一人,是個華冠麗服的女人。樣貌還算得上年輕,約莫三四十歲模樣,保養得當,隻從滄桑的眼神可見,她年歲實則已不小了。
這其實對陸昭昭而言,勉強能算個熟悉面孔——團海城現存的祭司之一,過往的龍妃,祭海活動中曾為舞龍點睛,選美大典也曾作為評選人員出席。
雖說早就回歸團海城“養老”,自從選美大典那天一同來到龍宮後,卻沒再回去。敖海若對這些曆任龍妃還是很有感情的,聽她說“頗為想念龍神,想多陪陪您再走”,也就任由她留下,給了極高的自由與信任。
開放秘境後不許他人出入的大殿,這位祭司也可任意出入。包括今日敖海若喝下的靈茶,也是她親手奉上。
敖海若輕聲歎息。
“清秋,我未曾虧待過你。”
“您當然不曾虧待我。”女人低着頭:“您的寵愛與恩德,清秋一直銘記在心,若非您從選美中将我拔為龍妃,令我擺脫原本的命運,清秋絕不會有今日……”
敖海若微微合眼:“那為什麼,你要背叛我呢?”
“那為什麼,您又從未回應我等呢?”
清秋祭司擡起臉來,熱淚竟不知何時早已簌簌落下,融化在海水之中,隻餘通紅眼眶:“殿下……清秋侍奉了您百餘年。”
“……”
“一個凡人的一生,也不過不到百年。清秋沒有靈根,就算有殿下您的靈丹妙藥,壽命也快要走到盡頭。”
她說:“清秋一生,自從遇到您之後,再沒有什麼不順遂的事了。可……我不甘心,殿下,我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
她聲聲哽咽,宛若泣血:“您既然從未打算回報愛意,又為何将我們娶作龍妃?!”
“……”
“在您看來,這是對凡人的憐憫嗎?”女人哭訴着:“可我們愛您……這份愛意,難道注定是無望的嗎?!”
“……”
“曆任有多少的龍妃,懷抱着對您的愛而來,卻因愛而不得含恨而終。您真的對我們很好很好,可是啊……”
女人抹了抹眼睛,語氣莫名變得偏執而詭谲:“人就是一種,貪得無厭的生物。”
“我從未背叛您。我隻是……想要在死去之前,得到您罷了。”
敖海若沉默了。她不再試圖和這位前龍妃對話,這已經沒有意義了。這個女人,已經完全陷入了自己偏執而可憐的妄想世界,和她是講不通道理的,也不必說了。
隻是,這些話語有沒有對她産生觸動,恐怕隻有敖海若一人知道。
但在面上,她不動聲色,看向沙長老。
“那你們呢?清秋是想要得到我……你們,恐怕為的是我身下這個位置吧?”
沙長老撫須而笑,微微搖頭,道貌岸然道:“非也,非也。正如孟章殿下所說,今日不過是一場撥亂返正。妖王殿下,你曾聖明過,老朽是看着你登上王位的,我——看着你被敖明璃寄予厚望,接過北海妖王的權柄,你真的曾經做得非常漂亮,每個妖都相信,在你的帶領下,北海能夠走向從未有過的輝煌。”
“每個妖都相信。”他低聲歎息,又大聲道:“可您看看——您現在,到底是人族的海神,還是妖族的王者!”
“您看看這北海!您看看——這龍宮城!!”
他重重地将拐杖敲擊在地面上,震蕩出重重回響:“曾幾何時,我北海是北海妖族的天下,不是他人族的天下!我北海妖族,多曆年所、繁榮昌盛!可如今——都變成了什麼樣子!”
“講人族語,着人族衫,荒唐可笑!”
老人瞪大了眼睛,幾乎聲嘶力竭:“連龍宮城,也盡是這些不人不妖之輩,哪裡還像海族子嗣!簡直就是彜倫攸斁、喪倫敗行……成何體統!人族、人族、人族……處處偏幫人族,敖海若,你可曾記得,你自己也是個妖,永遠都不可能是人!!”
“你放屁!!!”
卻是敖孟章暴喝出聲:“老東西自己眼睛被糊上了,來此大放厥詞!難道你隻見我姐關照人族,不曾見她為海族做出的貢獻,為人妖和諧共處、北海繁榮的付出?!”
沙長老聲音大,敖孟章聲音比他還要更大,力圖在音量上也壓他一頭:“個糟老頭子整天在族地被人捧着腦子生鏽了是吧?!你字字句句隻提我姐偏心人族,可曾睜大你的狗眼看過,那祭海之日,并非隻人族祭祀海神;我龍宮城外,鱗集仰流,海族子民,無不真心感念!你以為這海神之名,是人族供奉出來的?我告訴你!海神——若不能被海之子民認可,算個屁的海神!!”
“北海之繁榮,此前千萬年從未有過,她是當之無愧的海神!”少年怒發沖冠:“道貌岸然的老東西,想要她的位置,你還早了八百年!你——你——你這狗東西,怎麼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是什麼個德行!”
敖海若噗嗤一聲笑了。眼看沙長老的臉都綠了,敖孟章才感覺心氣兒順了一點,眼巴巴地看向敖海若:
“姐!姐我裝不下去了,他們應該就這點兒人了吧?你趕緊動動手指把他們收了,打死打殘或者丢牢裡,一個個沒長腦子似的,我看着都要智熄了!”
真的,從闖進來開始,敖孟章就一整個頭皮發麻。硬着頭皮放了狠話,心髒砰砰的吓得魂都要飛了!要不是沙刁、龍濤二人傳話說要他配合才能釣上大魚……他哪有膽子逼宮啊?!
這會兒真是演不下去,眼巴巴地看着他姐。然而敖海若表情古怪,動也沒動,敖孟章慢慢地意識到了不對:“……姐?”
忽然有人笑了起來,正是範湃。他含笑招了招手,敖孟章身後,沙刁、龍濤二人,忽然低着頭出列,小跑了過去。
敖孟章:“……?”
敖孟章:“?!!”
他此刻的表情,如遭雷劈:“沙刁……龍濤??”
“這,真是對不住啊,殿下。”範湃歉意地笑了笑:“之前一直忘了告訴您……在下三人,俱出同村,乃鄰裡故交。”
敖孟章:“……”
“我等三人,本尋常村民,奈何一日海獸過境,村莊俱毀……”範湃歎息道:“還要感念沙長老家後輩出手相救……此等恩情,我等實在是不得不報,隻能對不住殿下了。”
敖孟章:“。。。”
敖海若嗤笑一聲:“這就是你自己選的近侍。”
當初她給他挑好的近侍人選,臭小子一個不要,現在遭報應了吧?但最令敖孟章感到心涼的,并非沙刁二人的背叛,而是他們的背叛意味着——
他之前吩咐他們的,要把信息傳遞給敖海若;以及他們回報回來的,敖海若需要他配合……
全都是假消息!
也就是說……
他絕望地看向敖海若,懷抱着最後一丁點希望:
“姐,你沒中毒對吧?”
敖海若隻是用一種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你說呢?”
敖孟章……
敖孟章想哭了。
現有一題:殿中衆人,隻二龍為友軍,其中,青龍敖孟章修為築基期大圓滿,應龍敖海若則身中奇毒,又受秘境約束,戰力約莫為零。
而敵方,目測至少大乘期戰力一人,其餘修為不等者若幹……
問:
這仗怎麼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