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萬物霜寒。
“呼……”
輕輕呼出一口氣,也在空中凝結成白霧。蕭聿毫無睡意,也不需要睡眠,他現在的程度,每日合眼休憩片刻便能維持精力。
但此刻,他卻連休憩片刻也不想。隻靜靜坐在淩冽夜空下,垂眸不知在思考什麼。
“……阿聿。”
熟悉的、好友的聲音。他擡起頭,些微錯愕:“容時?怎麼不休息?”
粉發青年提着燈,合攏了自己的門扉:“一個大活人夜不能寐,這人還是我的摯友,我若是不管不顧,豈不是太沒良心?”
他走過去,把提燈放在桌上,摸了下桌面茶壺:“茶也沒有。看來你真是發呆得厲害。”
蕭聿歎口氣:“我看看月亮罷了。你倒大驚小怪。”
“是,是,我信你在看月亮。”花容時說,以靈力催動法器,煮起熱茶:“不過不是天上那個,是心裡那個。”
倏忽靜默。
蕭聿垂下眼睫。
【心裡的月亮……嗎。】不知為何,他覺得也挺貼切。恰如花容時所說,他并未看天上的月輪,而是在心裡想一彎明月。
想一個宛若明月的人。
但他又怎能承認?即使面對摯友,也羞于啟齒的心思。令青年别過臉去:“别亂說。”
花容時歎一口氣。
“阿聿。”
“嗯?”
“我了解你。”
他說:“我了解你。恰如你了解我一樣。”
一對太熟悉彼此的摯友,是很難在對方面前隐瞞自己的心思的。所以,蕭聿的動搖,花容時心知肚明,就像之前打鐵花時,花容時清清楚楚地看到:
陸昭昭在看玉憐香,而蕭聿在看她。
當那花火璀璨映亮夜空,也照亮所有人的眼瞳,少女的眼中倒映着一個青年,而另一個青年眼中倒映着她。
“況且,你知道,”花容時說:“若有什麼心事,想瞞過我這雙眼睛,是很難的。”
蕭聿不吭聲了。或許是理虧,或許是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才好。隻是,他回想起那個瞬間,就是燈火亮起的那個瞬間,他穿過火花,所看到的的少女的面龐。
因為周遭無人,撤去了幻術,露出最本真的那張臉。她的雙眸燦若繁星,她的面頰豔若朝霞,在那一個刹那,也許在她身側的人并未注意到,連專心打鐵花的玉憐香也不曾留意——
可他看到了,看到了她的感動。
還有,動心。
很難形容他當時的心情,就像很難形容他現在的心情。她在流火下冁然而笑的模樣美得驚心動魄,他在為之心折的同時,感到一種油然而生的不甘。
【為什麼——】
心中有一顆種子,顫抖着想要破土而出,不甘心地呢喃:
【如果她不是隻會對同齡人心動,那為什麼不可以——】
【……不可以是我?】
閉了閉眼睛,青年無聲地歎息:“……我不該有多的心思。”
他說:“我大她千百歲。”
“唉,你這人,明明在醫術上是個奇才,怎偏在情感上就變了木頭??”
花容時頗為恨鐵不成鋼,坐他身邊,又忍不住歎氣:“罷了,雖說對不住小栗衡,可非要我做個選擇,我自然還是站在阿聿你這邊的。”
“阿聿,”他說:“你知道嗎?你這人有時候挺軸。”
“嗯?”
“說話,做事,都是自顧自的。其實原先——我是說我們不熟的時候,我挺羨慕你。”
花容時說。這當然也是真心話。他和蕭聿,都算得上别人眼中的“怪人”。他是因為看到的世界與常人不同,而常與人格格不入;蕭聿就是一整個腦回路就和普通人不太一樣,冷笑話隻是其表現之一。
一個怪人遇到另一個怪人,兩個孤獨的怪人就成為了好友,宛若命中注定。但他們其實并不是一個方向的怪,而花容時的确曾羨慕蕭聿。
“我羨慕你,好像從來不猶豫,很快就能決定自己要做什麼,并會為之投注全部的精力,直到辦成為止。”
花容時說,些微的陷入回憶:“你好像不會動搖,不會害怕,隻要确定目标,就一定要完成它才好,哪怕千夫所指,哪怕撞破南牆。就像你一直我行我素,做你自己,從不因别人的看法而改變……說實話,很軸——但,我很羨慕。”
花容時小時候的性格,其實可以說有一些軟弱,所以當看到如此堅定的一個人,很難不被他所吸引。他想那也正是他們友誼的開端:“所以,我想你如今也不應該因為任何旁的原因,就變得不像你自己。你問問,問問你自己的心——”
他伸出手,按在好友的心口,看着他的眼睛。
“放棄她,你甘心嗎?”
“……”
“看她和别人在一起,你願意嗎?”
“……”
“你扪心自問,”他說:“你想她專注的眼神,看着的——”
“是你嗎?”
青年狼狽地錯開了眼。
明月高懸,寂靜的院中傳來水壺轟鳴、沸騰之聲。花容時起身關了法器,卻忽然聽到好友淡淡的聲音:
“那你呢?”
“……?”
他看過去,墨衣青年的眼神從劇烈的動搖逐漸恢複平靜,直直地看向他的雙眼:
“花容時。你扪心自問,你便沒有一絲私心嗎?”
“……”
恰如花容時了解蕭聿,蕭聿也了解花容時。他或許沒有好友可以看穿情緒的雙眼,可他有眼,有耳,有心,會看,會聽,會感知。
他看着他,平靜而近乎尖銳地問:
“花容時,你敢跟我保證,你一點也不愛她嗎?”
“……”
月色之下,粉發的青年不自覺地退了半步,便僵在那裡。他銀白的瞳孔在動搖中微微顫抖,還未來得及辯解什麼,蕭聿便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
“讓我面對自己的心,你也面對你自己的心吧。”
他說:“公平競争。就像過去的每一次一樣。”
作為千百年的好友,就算好得能穿一條褲子,二人也不是沒有過矛盾的。但是,當然,和每一對能長久維持友誼的摯友一樣,他們有着一套自己的解決矛盾的法則。
這其中便有一條——
【若有一樣事物是兩個人都發自内心想要得到的,則誰也不可退讓,公平競争,并接受競争的結果,無論誰赢誰輸。】
蕭聿邁步離去,與好友擦肩而過的片刻,感受到一股久違了的激動與暢快。
就仿佛沉寂了一千年的心,再次有力地跳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