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彤鬥此行算撲了半個空，他去器峰的時候，方之茂已經離開，隻逮到蔣燧光一個，打發去檢修飛舟。
方之茂陰差陽錯，算是逃過一劫——因無論是跟着去監修飛舟的秦令雪，還是對他感到好奇的嚴彤鬥，對他懷抱的可都稱不上什麼善意；但他恰恰好躲過了這一下，人到竹峰，卻沒見到心心念念的人。
“找昭昭？她現在可不在映月軒。”
孟錦迎在門口和他遇上，很不情願的樣子，翻了個白眼，掏出個小匣子塞回他懷裡：“誰的禮物誰自己去送，我可沒那個閑工夫幫忙。”
方之茂抱住匣子，見少女快步走開，卻走出幾步後又停住腳步，很明顯是在等他。他于是快步追上去，跟在她身後，向竹林走去。
“師姐。”他說：“多謝。”
怎麼忽然說謝呢？蓋因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孟錦迎很顯然是得知消息後在這裡等他，為他帶路，又細心地惦記着讓他親手給禮物。這個師姐素來是嘴硬心軟，方之茂領她的情。
孟錦迎卻隻是冷哼一聲：“我可不是為了你。”
她是傲嬌沒錯，這句話卻真不是傲嬌。她的确不是為了方之茂而做這些，隻是為了陸昭昭。
因為陸昭昭喜歡他、擔心他，所以哪怕她心底裡恨不得把他掐死，也必須這麼去做。
她隻希望昭昭能快樂。
方之茂不知她複雜心思，隻抱着匣子，老老實實跟在她身後。孟錦迎帶的路并非之前陸昭昭所走的那一條，方之茂也就沒看到樹上的彩帶裝飾之類，隻知穿越竹林，聽到淅瀝的水聲。
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小小的瀑布飛流直下，激起朵朵浪花，幾叢觀音竹與月見草栽在譚邊，郁郁蔥蔥。
但比水流聲更悅耳的，是少女的笑聲；比月見花還要美麗的，是少女的身影。此刻，棕紅發的少女正坐在月亮形狀的秋千上，歡快地笑着，讓身旁的崔玄麒推得再用力一點：
“可以再高一點——嗚哇！有、有點太高了……”
銀鈴般的笑聲，令少年不知不覺舒展了眉眼。之前一點點堆積在眉眼間的郁氣，此時不知不覺地消散，他隻是專注地看着少女歡快的表情，不放過每一處細節，仿佛隻是這樣看着她，便能感受到無盡的歡喜與滿足。
她看起來很開心……真好。
“嗯……？”
似是察覺了目光，少女扭頭看來。目光穿過些許稀疏的植物葉片，準确地捕捉到了少年看似冷淡，實則專注的目光。
于是，下一秒，她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叫聲：“……茂茂！”
她握緊繩索，放下雙腳緊急停住了秋千。一刻也沒停地從秋千上跳下來，向他奔跑而去。
帶着夏末秋初的風，帶着瀑布旁的一絲涼爽，帶着花果的香氣，帶着無盡的歡喜與熱烈。
他的女孩，帶着整個世界向他奔來。
“嗚——我好擔心！！”
陸昭昭撲進他懷裡，用力地蹭了蹭。她真的好擔心方之茂！畢竟——一來她知道秦令雪的小心眼，二來她也很清楚方之茂和父親總是起矛盾……
孟錦迎之前又說他情況不好，她哪裡放得下心！終于見到他，她真的很開心，但也隻開心了一下，用力抱了他一下，就立刻松開手，開始擔憂地把他從頭到腳看一遍。
“我師父，還有你父親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你看起來怎麼瘦了好多？”
她心疼地摸摸方之茂的臉。按理說也就過了幾天，不至于會消瘦，可她真的覺得他瘦了不少，還有些許憔悴：“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方之茂：“……也不算。”
雖然他這幾天确實沒怎麼吃東西……主要是被關着沒條件，而且也沒食欲。不過這不重要，修士反正不吃飯也不會死，真要說起來她剛才小炮彈一樣撞過來，他身上被孟錦迎打了一拳的地方還挺痛的……
但他穩住了自己淡然的表情，陸昭昭也就沒看出來。隻是很心疼地拉着他看來看去，眼尖地注意到他額頭的傷痕。
“這、這是……”
她想掀開方之茂的劉海，被他後退一步躲開了。可他越是這樣，她就越要追究，最後還是撩起看了，确信那是未愈合的傷痕：“這是怎麼回事？！你父親打你了？！”
“……隻是意外。”
方之茂老實回答。他沒想到這點傷會被她發現——明明已經用粉蓋過，還用劉海遮住了，可見她觀察有多仔細。
當然，這個傷口也确實算是意外，或者說是自找的。隻陸昭昭一點不信，抿着嘴唇很輕很輕，虛虛地碰一碰他額角的淤痕，又很難過地拉住他的手。
“還有沒有别的傷？”
“……沒有。”
“真的？”
“真的。”
“騙人是小狗？”
少年低低地笑起來：
“嗯，陸昭昭的小狗。”
“……”
女孩子鼓起臉，擡起拳想像以往那樣錘他一下，真正落下去時，卻隻變成了很輕很輕的一個碰觸。
“還有力氣開玩笑，我看你也沒什麼事。”
她嘟囔了一句，卻是帶着松了一口氣的歡喜：“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
蓦然地，一種很柔軟的情緒慢慢滋潤着他的心田。方之茂垂下眼眸，專注而溫柔地看着她：“你……”
“咳、咳！”
是崔玄麒實在看不下去，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至于孟錦迎，早就在一旁虎視眈眈、磨刀霍霍，眼看着是打算找個機會噶了這師弟……
陸昭昭面頰微紅，悄悄放開了方之茂的手：“我……我就是挺擔心他的。”
雖然這麼說，可誰都能看出她對方之茂格外在意。崔玄麒感覺自己酸酸的，好像十秒鐘連吃了一百個檸檬果：“昭昭擔心朋友是很好……”
可也不能這樣抱來抱去，手拉手半天吧？雖說昭昭就是這個喜歡貼貼的性格……
他還是沒說什麼，把話咽回去，隻問：“還玩不玩秋千？”
“啊，秋千！”
陸昭昭想起什麼，拉住方之茂的手；扭頭看見面色不善的孟錦迎，也拉住她的手，把兩個人帶過去，很驕傲地大聲宣布：
“看！這是我的月亮秋千！！”
之前她被遲星文帶去樹屋，聽說他們在瀑布邊還準備了小驚喜……便是這兩個秋千了！秋千架倒是沒什麼好說，重要的是座位，做成了彎彎月牙的形狀，據說晚上還會散發淡淡熒光，就好像兩彎落在地上的小月亮。
不消多說，這又是玉憐香的創意，他素來很會在小細節上做得非常浪漫；而提議——很顯然可能來自于遲星文和蘇栗衡，他們倆估摸着對秘境裡茶涼送陸昭昭的那個秋千耿耿于懷，才會提議在竹峰也搞一個秋千角。
其實映月軒裡有溫影承從前給陸昭昭做的秋千，隻這兩個顯然更大、更漂亮。更别說周圍還有美麗的花架——這就是花容時和蕭聿的手筆了；當然具體位置的選擇、秋千的制作，也少不了崔玄麒等人的出力……
樹屋并着這一處秋千小景，是他們所有人送給陸昭昭的生日禮物。
“來，坐下試試看？”
陸昭昭把兩個人按在秋千上，推推這個，晃晃那個：“坐起來很舒服，在這裡吹風賞景也特别好……”
她之前得知這些驚喜後，強烈要求一起參與籌備。其實當時秋千角還沒完全做好，大家一起合力才弄完，檢查過沒有問題，其他人去樹屋那邊繼續準備晚宴，陸昭昭則在這裡吹風歇口氣。
“我打算在那邊種花呢。”她說，指着附近的一處：“溫溫師兄給我在映月軒開了片菜園子，我打算等出苗了移植一些花呀菜呀的過來……還有花花和小師叔給我栽的花藤，到時會更好看。”
“我想種點紫藤，還有葡萄。”陸昭昭暢想着：“回頭去靈草園找點好的品種回來種。雖然現在都快十月了，不過反正修仙界的作物不全按四季長，用點妖土什麼的，估計能很快長大……”
大抵種地本能刻在每個種花人的DNA裡，現在手裡有土母和妖土，陸昭昭老是手癢癢想種點什麼，當然——
“你們也要給我來幫忙！我想種好多東西，要開好大一片地呢！也會種點稀有靈植，到時收獲了大家一起分——”
她說着，歡快地暢想着，語氣一點點變得溫柔：“到時候我們就一起在這裡喝下午茶，吃葡萄，我，阿迎，茂茂，麒麒……”
她一個一個，把每一個親友的名字都念一遍：“所有人都來，一個也不能少。”
“……”
方之茂側眼看她，少女的面容在逐漸西落的日光裡被鍍上溫暖的光暈。他意識到她話語中的含義——
一個也不能少，他也是其中一個。
她會保護他，在秦令雪面前。
意識到這一點，他垂下了眼眸。孟錦迎則冷不丁開口：“秦師叔祖呢？”
她方才念了每一個人，唯獨沒提秦令雪的名字。
“……”
陸昭昭也垂下眼睛，過了會兒才嘟囔：“……也請他來，但不給他吃葡萄。”
這話頗有點孩子式的鬧别扭，顯得格外幼稚。孟錦迎感到一瞬的好笑，卻很難不在意一件事：
“……今天，你有沒有邀請他？”
“……”
陸昭昭不說話。隻孩子氣地踢了踢腳邊的泥土，輕輕地晃着兩個秋千，過了好一會兒才說：
“反正我就是不說，他也肯定會來。”
但直至夕陽西下，臨近開宴時，秦令雪卻還沒有出現。
“現在就開始嗎？還是再等一等……昭昭？昭昭？”
溫影承擔心地把手在少女眼前晃一晃，陸昭昭才猛然回神：“哎？什麼？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