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涼:“……”
相處幾天,他多少有點知道徐逸仙的意思,所以沉默是因為——啊,這人就這點志氣?給兩顆靈石能樂一天……有時覺得對他如此戒備的自己像個和空氣鬥智鬥勇的大傻瓜。
卻也還不得不防,萬一這一切都隻是他假裝的呢?不防一萬就防萬一嘛。但……茶涼想了想,這差事倒也不是不能給他做。
“那我把書放進去。”
他說。徐逸仙現在待着的儲物袋是被他清理過單獨拎出來的,避免有其他東西被他動手腳;這會兒茶涼決定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書放進去讓徐逸仙幫忙翻找:“需要找和霧氣、迷失有關的内容。”
徐逸仙卻兩三息都沒回答,片刻後聲音再響起,帶了嚴肅:“迷失?霧氣?”
他語氣從沒這麼認真,好像隻懶洋洋的貓忽然認真起來,成了吊睛白虎,竟還帶了些壓迫力:“是不是……北面出問題了?”
茶涼神情一變:“你知道什麼?”
“……唉。”
青年歎一口氣,聲線重新懶散下來,但還帶些凝重:“我能知道什麼?我在石頭裡睡十萬年啦!隻是……如果真的是……”
他碎碎念了幾句就消聲了,仿佛陷入深沉的思考。茶涼有心催他一催,還沒開口,就聽他又說話了:
“你聽我講個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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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發生在不知多少年前。
有個叫徐逸仙的修士,道号至遊子,是個景修。和其他所有景修一樣,他天資奇高、悟性非凡,卻沒什麼鋒芒,隻愛遊山玩水、行走天下,有時在城鎮駐足,更多時候紮進什麼深山老林、奇幻秘境,自己一人也不覺得寂寞,隻樂于感受自然的奇妙與震撼。
其實他天資頗高,性子穩重,甚至運氣也很好,實在是個很有潛力的修士了。若是一切順利,未必沒有成仙的可能,可惜沒有如果,想來人的運氣總是守恒,前半輩子他順風順水,偶有挫折也無傷大雅;一生隻摔過一跤,卻一跤就丢了命。
他在秘境中迷失了。
這本不是應該發生在景修身上的事,因他們行走各處經驗非凡,許多危險早早便能察覺端倪;可這又實在是一件發生在景修身上也不奇怪的事,畢竟善遊者溺,善騎者堕,河裡淹死的全是會水的,俗話總是有些道理。
有道是,常在岸邊走,哪有不濕鞋?可徐逸仙真有些運道在身上,他迷失前行走天下,林林總總竟進過上百個秘境,自然也有不少法寶随身,落入迷失區也沒有當即死去,反而很是堅持了一段時間。
又偶然或是必然的,憑借對秘境的探索經驗累積出的直覺加上一些好運……現在想來或許有無數的巧合,又有無數的鋪墊,最終導緻了一個結果:
他死了,卻沒有死在迷失區。
徐逸仙自不周秘境迷失,卻死在了化雨。
“我生前……呸呸,這麼說真怪,我老覺得自己還沒死透呢,怎麼就生前?”
徐逸仙大十幾萬歲了,早就接受自己死翹翹的事實,可這說出來就是莫名的怪。他呸了兩口,也不在意:“總之,從前我就想過,秘境邊緣多為迷失區,這迷失區是個什麼所在呢?許多人說是虛無,聽聞秘境和儲物袋的空間,也是被人硬生生從虛無裡開辟出來的。”
如神話傳說一般,天地本為混沌,盤古開天辟地。在現實世界之外好似還有無數天地,如域外天魔所在,如這個能開辟秘境的“虛無”空間。
“我想過,既然迷失區是虛無,儲物袋也曾是虛無,會不會這虛無,其實指的是同一個地方呢?”
徐逸仙說:“可也隻是想想。畢竟我很惜命的,連散仙大能也不能在虛無中生存,隻能隔空以大神通開天辟地後才能成秘境,我自知沒那個本事探究,所以也就想想便罷。”
可當他落入迷失區,這便不止是想象了。其一,他确定了,迷失區的确通往“虛無”,其二,他确定了,無論是秘境,還是儲物袋,它們所在的空間,都在同一片“虛無”之中。
“儲物袋中不能存活物,虛無中更不能,那非但不是活物能待的地方,連死物也不該存在。”
事到如今回想,徐逸仙依然感到恐懼。有時人會害怕的并非有形之物,而是未知;可虛無甚至不是未知,它打破了一切常理,違反了所有邏輯,那場景不能夠用語言形容,足以令任何有理智的人發瘋。
唯一的好處是,由于環境與現實全然不同,落入其中的人在發瘋之前就先死去了,這竟也是一種幸運。
“事到如今,要我說其中是怎樣的,也說不出,人遇到太恐怖的事,有時會選擇遺忘。”
徐逸仙說到這裡時,沉默了一會兒:“不過雖忘了發生什麼,有一件事卻很确定,那就是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這天下所有的秘境與儲物空間,均由虛無相連。”
也因此,他穿越迷失,來到化雨。隻可惜待踏入化雨秘境,他也已是強弩之末,身死之後,魂靈便依附于過往不知何時從哪個秘境撿到的這塊不起眼石頭之中。
“所幸我已是分神期,軀體死後,元嬰還能出竅存在。”
他說:“當然我的心智也受了很大創傷,所幸這奇石有蘊養魂魄之能,這才令我後來逐漸清醒。”
“而我清醒之後的第一件事,”他說:“就是把我撕開的那個口子給堵上。”
雖大部分過程已記不清晰,但徐逸仙知道,他是求生本能之下在秘境外層撕了個口子才進入化雨秘境。正是因此,他并非從化雨秘境邊緣的迷失區進入,而是落在了内部,也即——
那棵巨樹所在之處。
“當時還沒有你說的那棵巨樹……我不知道,後來出現的吧,畢竟好久了。”徐逸仙歎着氣:“我進來時在一地底洞窟之中,又渾渾噩噩了許多年。清醒時便見一地霧氣,才知虛無中的迷失區若沒有手段約束,竟是會自己擴散的。”
秘境都是大能開辟,十分穩固,邊緣也沒多大問題;而他撕開的空間,卻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疤。徐逸仙當時就知道要糟,差點以為這個秘境也要沒救了,不過上手一看才發現,情況其實相當的好。
因在死亡時,恰恰好他的屍體便堵在縫隙之上,而或許是在虛無中的行程,讓他的屍身也有了些奇妙的能力,竟能抑制霧氣的擴散,以至于他休養了不知多少年,那些霧氣卻僅僅隻逸散了一小片地底區域。
“我那時還是有點餘力的,就以自己的屍身做了個封,把那縫隙堵上;又在那地底設了個陣,不令其影響外界,也不讓外界生物進去。”
徐逸仙道:“一次性把蘊養多年的力氣全耗空了,自己差點都埋土裡出不來,最後還是隻鑽地鼠把我拱出來的……嘿。”
那之後的事就沒什麼好說了。這塊石頭雖然保全了他的魂魄,卻不像什麼養魂寶物,更像囚牢;打住進石頭裡,徐逸仙除了能用靈力影響一小片外界,别的是什麼也做不成,真像在坐牢。
一塊石頭又能做什麼呢?當然是風吹日曬雨淋,沒一點自由。他沒事做,又吸取不到多少靈力,開始經常睡覺;起初是自己無趣想睡,後來是時間過去太久,虛弱而不得不睡。
一年,兩年……一百年,兩百年……
……直到今日。
“所以你一說迷失,說霧氣,我就想到我來時的那個縫隙。”
徐逸仙說:“其實我近些年總有些惴惴不安,時不時要心悸,虛弱着也硬生生驚醒。我疑心是與屍身還有感應,那邊出了什麼差錯,可一點法子沒有,隻能空耗等待。”
茶涼就問:“你知道前段時間的天雷嗎?”
“知道。就是打那之後,我越發不安。如今也算知道,恐怕真是那裡出差錯了。”
徐逸仙語氣嚴肅了點兒。茶涼想了想,把陸昭昭的傳訊三兩句給他講明了,而徐逸仙想了想:“我恐怕得托你們一件事情。”
他說:“時隔這麼久,霧氣再次擴散,定是封印出了問題。我在此處待了許久,這裡雖是秘境,卻也自成一方天地,我知你們曆練是可以走的,此間生物卻走不脫。”
如他當年,哪怕身死,将自己屍體當材料也要堵住縫隙,他雖非什麼聖賢,卻也知不能因他想要求生便把他人拉下地獄。一人做事一人當,若是可能,徐逸仙也真想自己再去堵一次那縫隙,可惜,他現在沒有那個能力了。
于是他鄭重地、誠懇地拜托這個對他來說太過年幼,卻占盡主動權的男孩子:
“我可否托你們,将那縫隙再次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