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遠及近，良好的視力得以讓陸昭昭看清它的全貌：目測至少二十米以上的高度，蛛身也有數米，但相比起那細長的腿，它的身體顯然小得可憐。

整體的比例，有點像是現實中的幽靈蛛——身子小，腿長；但顯然比幽靈蛛兇惡，因其遍布花紋的毛絨軀體，與鋒利如刀的長足。

毫不誇張的，陸昭昭懵了。

她不算特别怕蟲——也不算太怕蜘蛛，現實中常見的蜘蛛多半是益蟲，有時看到，陸昭昭甚至都不會打死它們，隻是送到外面，讓它自己走開。

至于其他的蜘蛛，有些毛茸茸的，還挺可愛，比如跳蛛。當然，可愛也就是遠觀，讓她摸還是不敢的……

但這個蜘蛛特别大。

特——别——大。

幾十米高，她人都傻了。其足之鋒利，隻正常行進就能削下一片林木，所到之處樹木催折，更恐怖的事情是——

這蜘蛛不是一隻。

是一群。

“嗚……”

很難不下意識地發出嗚咽。陸昭昭甚至感到手腳發軟，幸好有安全繩——但這真的不是她膽小，而是誰看見這玩意兒能不頭皮發麻啊？！

那——麼——大——的——一群——蜘蛛——！！！

隻一眼看去，甚至覺得頭暈目眩。但又不能移開視線，因為它們前進的方向正好是這裡……

然後，溫暖的手覆在眼前。

“……别怕。”

溫柔的聲音，在耳畔低聲呢喃。顯然少年也不願意發出聲響，引起注意，但他已溫柔地将她半抱在懷中，并不緊密，卻很體貼。

“别怕。”他輕聲說，聲音很小，但很堅定：“相信我，很快就會好了。”

“……嗯……”

小小聲地回應着。少年的手遮擋着視線，她什麼也看不到，卻不覺得恐懼。方才猛地看到巨蛛的害怕也慢慢平息，她開始感受到别的什麼東西。

……溫暖的……懷抱。

坐在巨樹粗壯的樹枝上，有安全繩固定，倒是不太擔心墜落。少年一隻手攬着她的肩，一隻手捂住她的眼。兩個人離得很近——很近。這是一個擁抱嗎？比擁抱要疏離，更像隻是攬着肩膀，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因濕熱和運動微微發汗的掌心，清新的香氣。是藥香吧，很符合杏林谷弟子的身份，體溫有些灼熱，感受得到熾熱的體溫，隔着薄薄的布料傳來。

“……”

有一瞬間，陸昭昭感到了恍惚。為什麼呢？也許是因為……她忽然想起，最初——七歲時，她遇到他，他身上還沒有這樣的藥香。

她遇到他時，他也才十一歲。小男孩子臉上尚有幼稚，但非常穩重——但那不是真的穩重，而是強行穩重。

陸昭昭看得出。其實一路上，韓繼搗蛋的時候，蘇栗衡雖然會說教他，但有時眼底也很羨慕。小小的男孩子，像個小大人，大家都說他家教好，但确實少一些孩子的活潑。

陸昭昭覺得，有點可憐。

如果性子本就沉穩，倒是也無妨，但蘇栗衡有時看起來想去玩，卻不敢。這也不合禮數，那也不合禮數……怪不得韓繼煩他。

但她有時會拉他玩，把很多有趣的、好玩的東西拿到他的面前。他眼中也會劃過欣喜，也會因一塊五彩斑斓的小石頭而感到驚奇。

然後，當年的那個小男孩，現在長大了。

佯裝的穩重，如今已成為真正的沉穩。她感受到他的氣息——近在咫尺，很平穩，讓她的心也安定。

他的肩膀，也已從幼時偏向瘦弱，變得十分可靠了。如今攬着她，她才感覺到：相比起他，她顯得那麼嬌小，像之前撲進他懷中，可以依偎在他散發着清香的胸前。

“……”

她輕輕眨了眨眼，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

蘇栗衡，真的已經是可靠的成年男子了。

“……”

蘇栗衡，正在努力鎮定。

攬着少女的肩膀，近乎把她半抱在懷中……雖然也是為了她不要害怕，他還是感到十分局促。

溫熱的，少女的身體。

雖然過往也曾擁抱，卻也隻是短短瞬間。而在他明悟自己的心意後，和她接觸其實并不太密切。因為……她長大了，他也長大了，不像孩童時随意，總要顧慮許多。

但是，當然，他是很想親近她的。

如今……應該不算趁人之危吧？蘇栗衡發誓，他這麼做真的隻是因為，剛才一瞬間注意到了她流露出的畏縮。陸昭昭不是個膽小的女孩子，很少露出這種表情，隻是看到，他心中就一縮，忍不住要捂住她的眼睛。

想說一句：【沒關系，有我。】

終于有一次，他在她身邊，這麼密切，可以保護她。沒有旁的人……隻她和他。當然，蘇栗衡知道，如今不是花前月下的時候，可是盯着巨蛛動靜的同時，他也的确因和心上人過近的距離感覺到了心跳。

胸膛中心音嘈雜，他隻能努力穩定呼吸。會被她察覺嗎？應該不會，因為現在有些危險，心跳的加速或許是因為這些。

但他自己知道，不是。他的急促心跳，是因她柔軟的皮膚，甜美的香氣，眨眼時掃過手心的眼睫……細微的癢意落在心底。

“……走……了嗎？”

不知過去了多久，少女才發出細弱蚊蠅的聲音。蘇栗衡斂下眉目：“嗯……但還沒走遠，你若是害怕，就拉住我的手。”

他緩慢地、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陸昭昭睜開眼，眼前的确已經沒有蜘蛛，她扭頭看，看到正極速離開的蛛群。

“那是……盲巨蛛嗎？”

陸昭昭遲疑地問。蘇栗衡點了點頭：“叢林盲巨蛛，成群結隊地行動，化雨秘境中它們的體型可以高達三十米，行動速度很快，趕路起來非常浩蕩。”

他說：“它們雖然有蛛巢，但不擅結網，會在一片區域中遊蕩狩獵……雖然修為不算頂尖，但數量多起來很麻煩，又有毒，身上材料也不多，不适合作為狩獵對象。”

“所以，遇到的話，避讓過去就好。盲巨蛛幾乎沒有視力，也不喜歡太小型的獵物，保持不動就不會被盯上。”

蘇栗衡解釋：“我之前遇到過一次盲巨蛛群，估計爬上巨樹的四十米高度就比較安全。太高沒必要，太低可能會受波及……走過去就好了，它們遊蕩範圍很大，短時間不會遇到第二次……已經沒事了。”

“嗯……”

盲巨蛛作為化雨秘境中會出現的、比較危險的生物，陸昭昭也是聽過科普的，但科普不會有親自面對更震撼。陸昭昭松了口氣：“我……我不是害怕它們哦！隻是……隻是平時沒見過這麼大的蜘蛛……”

有點像逞強，但陸昭昭發誓真的不是！隻是第一次見有被吓到而已，下一次一定沒問題——

“嗯。”

少年隻是很溫柔地笑了笑：“我知道。昭昭很勇敢。”

溫柔，又有些寵溺。陸昭昭看着他，俊朗的眉眼……

的确，是長大了啊。

真奇怪。明明知道他長大了，是大人了，但此刻為什麼會突然如此清晰地确認呢？他二十歲的那天，她還沒有什麼實感……說來慚愧，因為修士都很青春，陸昭昭總會低估他們的年齡。

但是，是的，他二十歲了，可以說是“青年”了。

“……？”

被這麼看着，蘇栗衡有一點不自在。但很快，他注意到什麼，輕輕伸出手。

“帷帽歪了。”

他輕輕幫她戴正帷帽，又挽了挽鬓發……她還是一直看着他，于是少年感到困惑：“……怎麼？”

“沒什麼……”

陸昭昭若有所思：“隻是覺得……栗子你，果然長大了呢。”

蘇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