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本沒想過要動用這個。身為禦靈宗宗主之子,他不缺好東西,但這枚禦靈哨不同……這是他身為宗主的母親,在年輕時使用的法器。
當然,她的年輕時,指的并不是十幾歲的少年時期,而是差不多一兩百歲的時候。所以這件法器,也壓根不是給築基期萌新用的,隻是一個母親對孩子的厚望與寵愛,才将自己已經退休的法器贈與了他。
從收到這件法器,茶涼隻用過一次。與其說用,隻是因好奇,稍作了嘗試。隻一次,就差點把體内靈力抽幹,從此束之高閣,隻當精神象征。
但是……
少年歎了口氣:如今,是不得不用。
陸昭昭想出去。是的。他非常能夠理解:人家小姑娘本來好好的曆練,途中卻撿了個麻煩,她心善,願意關照他,但不代表她隻能照顧他,就不做自己要做的事了。
如果不是斷腿,茶涼也非常希望能陪她一起走走,一起探險,一起戰鬥……一起做什麼,都很開心。但事實是……事實是,他知道,他是她的累贅,一直都是。
他知道。所以他不會阻攔,反而很希望她不要太顧及他,盡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
茶涼知道自己很難陪伴她。
即使有甜木薯,斷腿也還需要休養,想真的在行動力上追上正常人,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趕路沒問題,一旦出現什麼意外,他會成為她的弱點。
但他又無法接受,他不能陪伴她。
不能接受。遲星文也好,蘇栗衡也好,顯然都對她有心思。無論他們中的哪一個——或者兩個——陪伴她出行,茶涼都覺得心中像有小蟲密密麻麻地啃噬,咬出細小的空洞。
他明白那種感情,那是焦慮與嫉妒。
男女之情,很難說的。像他隻認識陸昭昭短短二十天,就已經這樣……這樣喜歡她了。萬一他們途中發生個什麼,茶涼覺得自己真的是很難接受;而除去這點,他也會很擔心陸昭昭自己的安危,她畢竟隻是築基三階,才十五歲的小姑娘……
嗯,這段時間的相處,一些閑談,已讓他知道,她原來才隻有十五歲。
才十五歲的小姑娘,在修士裡與小嬰兒也沒多大差别,比他還小兩歲呢。茶涼怎麼能放心呢?所以——
天空傳來一聲高亢的鷹唳。
茶涼擡起頭,隻見一道黑影,遮天蔽日般降臨。那是一隻巨大的鷹,通體黑灰,身長數米,喙角尖呈彎鈎狀,一雙鷹目目光炯炯,冰冷而銳利。
這是一隻猛禽。
它自遠方來,聽到了奇異的召喚。在空中盤旋了一陣,确定了方位,俯沖而下,落在少年身前。
審視着他。
審視。雖然異獸不通人言,但茶涼能感受到。他沒有試圖溝通,也沒有動作,隻是平靜地凝望着它,不傲慢,也不畏縮。
他似乎能感受到,來自這隻異獸的輕蔑。啊,是的,他在過去的人生中,已經無數次感受到了;茶涼也能夠理解,這頭鷹為何會輕視他。
修為不如它,又斷了條腿,憑什麼成為它的契約者——哪怕是臨時的契約者?
有一瞬間,茶涼想起禦靈哨的作用。
禦靈哨,是禦靈宗常見法器之一,運用秘法,借助哨聲,可以達到很多與禦獸相關的目的。而茶涼方才所吹奏的簡短音節,作用為【呼喚】。
在哨聲所能及的範圍——并非隻是耳朵能聽到的範圍,包括法器本身的增幅——之内,喚來一隻合适的異獸/靈獸,為哨聲主人所驅使。并非強制性,需得雙方情願——通常在這種情況下應召而來的異獸,性格較為溫順,或本身也有事相求。
眼前的這頭鷹,修為高于茶涼,目測也許有築基八階,其鋒利的喙與爪證明其獵食者的身份。看起來不像是溫順的一挂,那麼,也許它有什麼心願嗎?
喚來異獸,不代表達成交易。如果想與它契約,或許可以從這點入手。但這并不是第一要做的事,第一要做的事是——
茶涼看着巨鷹,清楚地意識到:
他要得到它的【認可】。
野外的規矩很簡單,适者生存,強者為尊。一隻築基八階的獵食者,是不會輕易向築基六階的弱者屈服的,雖然禦靈哨确保了來者不會有太多惡意,但未必沒有突然翻臉的可能性。
換句話說,茶涼做這件事不是沒有風險的,但他很平靜。
“需要……看看我的實力嗎?”
從巨鷹冰冷的目光中,他有所了悟:“好的,那麼……來吧。但是,請稍微離遠一些。”
這裡離營地太近……
他垂了垂眼睛:“别……打擾到她休息了。”
-
陸昭昭起來時,結結實實被吓了一跳。
“這……這是……”
她不太确定,審慎地對比了一下記憶:“……化雨灰鷹?”
聽名字就知道,是化雨秘境特有品種。算是比較珍稀的一類了,體型也很化雨秘境,相當高大,甚至比木屋還高。
縮着翅膀在一邊,跟自閉似的,怪可憐的。難道是錯覺?怎麼感覺羽毛還秃了那麼一塊……
但陸昭昭的第一反應,其實是看了一眼空空的——為甜木薯準備的棚子:“……甜木薯呢?”
“它沒法和灰鷹相處……異獸的壓迫力太強了,尋常野獸承受不住。”
茶涼說:“我讓它回家了。它離家出走也很久了,如果想離群,還是和家人說一聲更好。”
“别擔心,”他說:“它是野象,有自己生存的能力。”
“噢……”
陸昭昭又遲疑地看向他:“你……咦?!你受傷了?!”
原本就是一條斷腿,現在形象還更凄慘一點,臉上多了塊紗布。陸昭昭擔心地跑過去,被蘇栗衡狀若無意地中途擋了一下:“……不是重傷,我已幫忙處理過了。”
“是嗎?但是,怎麼回——”
怎麼回事……似乎好像能猜得到。陸昭昭又扭頭看那隻灰鷹,這次帶了點敵意:“是不是它?!”
化雨灰鷹:“……?”
異獸的智慧不算高,但修為越高,會越聰明。感受到敵意,化雨灰鷹是很想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天空霸主的地位的——但看了一眼腼腆笑着的棕發少年,它低下了頭。
好鷹……不跟人鬥。雖然很少見這種奇怪的兩腳獸,但灰鷹對這種生物的印象還挺深刻的。
一次,是大約五十年前,它還很小的時候,曾目睹過這種兩腳獸絞殺強大的異獸,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次,就是這次。應某種奇妙的呼喚而來。那個瘦弱、斷腿的雄性兩腳獸,它其實一開始真沒看在眼裡,甚至是很失望的:這麼個小東西,難道真能幫上它的忙?
思想的轉變,大概是在它不願意換地方,當場就要試試這小子成色的時候。鷹的目光很銳利,異獸的記憶力也還不錯,所以灰鷹能夠膽戰心驚地想起,當時少年忽然沉下的面色。
“我不是說了嗎?”他甚至還在笑:“會吵到她的。”
之後的事……不想回憶。
鷹的性格很剛強,但野外的異獸該慫會慫的。不管那個人類雄性是否借助了外物的力量,輸了就是輸了,沒什麼好說的。願賭服輸,他展現了實力,它認可了,所以現在它在這裡,并且忍氣吞聲。
當然,忍氣吞聲的另一個原因,來自于粉發人類雌性肩膀上的小貓。
雖然很奇怪,但當那隻貓随着搭檔的敵意開始對它産生敵意的時候,灰鷹感受到了一種莫大的恐懼。野獸的危險雷達嗡嗡作響,于是它縮了縮頭。
“沒什麼,切磋而已。”
最後,反而是戴着眼鏡、一條斷腿的棕發瘦弱人類雄性解救了它。他微微笑着:“想要馴服異獸,總會有些波折的。”
陸昭昭想想,能夠理解,但是:“怎麼突然想到要馴服化雨灰鷹……具體是怎麼回事呢?”
對此,茶涼隻是腼腆笑着,輕輕拍了拍身側的位置。
“到這裡來,我慢慢與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