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和朋友彙合啊……”

茶涼也開始幫忙琢磨：“嗯……不如去找河？找到河流差不多就能定位了，秘境裡有兩條大河，估計河道不會有多大變化，順着找到入海口，就很容易彙合了吧？”

陸昭昭想了想，很有道理；但是看了看這人的腿……“唔，不着急。”

“哎？”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少年安靜了片刻，過了會兒才笑了笑：“……不用擔心我的。”

“哎？”

“陸離道友心很善呢。”

棕發的少年，腼腆地笑起來：“隻是——心太善的話，很容易吃虧哦。”

實話說，茶涼是蠻意外的。

從昨晚開始就很意外，一開始根本沒想到會有人來救他；早起也很意外，她居然還沒有離開。

和陸昭昭的想法不同的是，其實很多修士遇到這種情況，并不一定會伸出援手。除了萌新和大修士，大部分——至少80%的修士，是會繞道而行的。

善良不是野外的必備品質，明哲保身才是。

修仙界沒有陌生人之間必須互幫互助的規矩，知人知面不知心，同門都尚且能反目成仇，更别說陌生人。事實上，連置之不理也已經能算一種善良，因為還有相當一部分人，會選擇落井下石。

尤其是散修——沒有宗門，隻能自己打拼，資源從哪裡來呢？除了不一定能采集到的自然資源外，野外奪寶、撿屍，也是很常見的事。

所以茶涼也沒有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昨天沒指望自己能得救，今天起來又自己做拐杖。但陸離——陸離的确讓他很意外，他本以為她救下他已經十分善良了，完全沒想到還能更善良。

——她好像沒有打算抛下他。

“你不用擔心我啦，雖然這樣子看起來挺凄慘的，不過都包紮好了，之後小心就行。”

茶涼說：“你要做什麼就去做，不用管我。等你走了，我自己加固一下營地就是了，很安全的……别看我這樣，我也是築基六階的修士啊，自保還是沒問題，沒問題的！”

他笑起來，仿佛想增加自己話語的可信度一般，拍了拍胸口：“所以——”

“——不必顧及我。”

原本提高的話音，又慢慢輕柔下來，像很溫柔地在陳述一個事實：

“陸離道友，我不是你的責任。”

他不是她的責任。

兩個陌生人，萍水相逢，互不認識，又不是同門。陸昭昭做得已經夠多了，茶涼心中感激，但不打算得寸進尺。

她不必為他停留。

些許的靜默。少女忽然站起身。

“茶涼道友，還要加點湯嗎？”

“哎？哎？？”

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反應，茶涼愣了一下，才慌慌張張舉起碗：“那就、就再來一點？”

“這麼多可以嗎？”

“可以的，完全夠了！”

陸昭昭給他、自己還有蛋黃酥，都添了些蘑菇湯。鮮美的雞枞菌湯，帶有一股仿佛雞湯的香氣，卻還要更鮮、更香，美味得不可思議。坐回位置上，陸昭昭小口吹涼，又美滋滋地喝兩口，隻覺得一天都明亮起來了。

享受着美味早餐，她有好一會兒沒有說話。茶涼也沒說話。直到過了一段時間，少女的聲音才突兀地響起：

“我從前，撿到過一隻受傷的小鳥。”

她從前，撿到過一隻受傷的小鳥。

少年意識到什麼，放下湯勺，安靜地聽。少女頓了頓，陷入回憶：

“嫩黃色的羽毛，很軟，很可愛。一點也不怕人，唱起歌來也很好聽。翅膀受傷了，有點飛不起來，撞到我家窗上，被我撿回來。”

“我給它處理了傷口，做了個小窩。那段時間每次回房間，都能聽到它【啾啾】的叫聲，感覺自己也開心起來了。我很喜歡它，我想它也很喜歡我，因為它在我手心啄食的時候，從來沒有啄痛我，站在我手腕上的時候，腳爪也沒有抓得我疼。”

陸昭昭回想着。那是……大概是她13歲時發生的事？當然是在現實裡，她救過這樣一隻小鳥，會在她回家的時候啁啾地唱起歌。

“但等它傷好後，我就把它放走了。它很舍不得我，我也很舍不得它，但我們都知道，它屬于天空，而不是籠子。”

“我想我做了正确的選擇。在那之後，有時它還會回來，在窗台上給我放一顆果實、一粒珠子；就像有時我也會在窗台上放些玉米、饅頭屑，我知道，雖然我們不在一起，但我已經有了一個毛茸茸的、屬于天空的朋友。”

她說：“在我心裡，這不是一場救助，而是一段羁絆。一次奇妙的相遇，我做了力所能及的事，可能會有回報，可能不會有……但一個生命與另一個生命的緣分是很奇妙的，像我遇到我的小鳥朋友，像——”

陸昭昭看看四周：“像今天我看到這朵盛開的花——”

她的視線輕輕地轉過去：“像昨天我遇到你。”

“……”

茶涼沒有說話，隻是看着她。應該是看着吧，因為他的頭發有點亂，而且視力很差，陸昭昭不太确定他到底是在看哪裡。

“我想我要糾正一件事情。”

她說：“昨天，我不是【救了你】，而是【遇到你】。”

像茶涼沒有提及她的帷帽，陸昭昭也沒有提及，茶涼禦靈宗弟子服外套下，穿戴着看似不起眼、卻其實很高級的法衣。

有【辨物居方】特質，這些年又見過許多好東西，加上“杏林谷和天機閣聯手為他制作的矯正眼鏡”……陸昭昭知道，茶涼不會是普通的禦靈宗弟子。

換句話說，她也是後來才從這些細節中意識到：即使她昨天不去，他應該也不會有事。

誠如他所說，即使現在她離開，他也許也不會出什麼事吧。但陸昭昭覺得——

覺得，那樣的他，未免也太可憐了。

想想看吧，如果是她，在雨林摔斷了腿。有那麼多法器、存貨，肯定是不會有生命危險，也不會缺吃喝，可總歸是很不方便的，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不知道朋友在哪裡，沒法随便移動，或許一場暴雨下來，連躲雨都很困難。

更别提身旁沒有别的人，要過足足三個月。隻是三天沒見人，陸昭昭已經很無聊了，真難想象三個月，受着傷……

那該是多麼的難過啊。

“我，遇到你，這會不會是某種羁絆的開始呢？也許會，也許不會，但至少你知道，我不是會把受傷的小鳥推出窗外的那種人。”

陸昭昭看着碗裡見底的蘑菇湯。雖然隻有一點湯汁了，卻仍清亮地倒映出她的模樣，讓她恍惚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很久之前——她曾對白發的、告誡她世間黑暗的劍尊說：

【我不是什麼高尚的人，做不了什麼偉大的事，可我能堅守本心，隻求問心無愧，這便是我的道。】

如果是青運秘境那種賽制，大家是競争對手，陸昭昭會救下茶涼後，建議他退賽的，可是不是。這次化雨秘境之行，她沒有什麼一定要達成的目标，茶涼也沒法“退賽”，那就沒法不管。

她不是會把受傷的小鳥推出窗外的那種人。

“所以，茶涼道友也不必擔心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很清楚要做什麼。”

她擡起頭，笑起來：“我也不是聖母啦……等你好一點了，或者找到禦靈宗的同門了，我該走可是會很果斷就走掉的，到時候你可不要舍不得哦？？”

“……”

有點驚訝的，又有點怔然的眼神。陸昭昭隔着面紗看過去，感覺茶涼有點像一隻垂耳兔——棕色的蓬松的頭發，還有大概是因為視力太差，顯得有點沒有焦距的眼睛。

呆呆看過來的樣子，确實有點像法國垂耳兔。

而這兔子同學看了她好一會兒，終于露出一個有點無奈，有點腼腆的笑容。

“好吧。”他說：

“那就請陸離道友陪我一段時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