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賭注,更增趣味。最後下下來的結果出人預料,是和局。
圍棋還挺燒腦,陸昭昭歇口氣,趕緊吃兩塊點心補充能量。忽然意識到兩個小孩已經好久沒動靜,連忙擡頭去看——嚯,兩個半大孩子不知何時躺在船頭睡着了,橫七豎八的兩個,就差把腳丫子蹬在另一個臉上。
真叫人哭笑不得。但陸昭昭還挺能理解:這會兒是下午,天氣又好,陽光暖融融……的确有點讓人想睡一覺。
她打了個呵欠。
“困了嗎?”
蘇栗衡給兩個孩子披了薄毯,以免着涼,又敏銳察覺到陸昭昭的困倦,輕聲道:“困了可以睡一會兒。隻是船艙裡沒有小榻,委屈你将就一下。”
陸昭昭還真有點困。不是困倦,而是陽光暖暖,小船搖搖,自然而然生出懶散睡意。她倒是不介意有沒有床,隻是視線不經意落在少年身上——準确的說,腿上,忽然有點走神。
……啊,突然想起,親友團膝枕成就,好似就差一個蘇栗衡了?
“?”
她盯着他出神,蘇栗衡當然有所感應:“……怎麼?我哪裡不妥?”
“啊,不是不是,就是——”
或許是因為走神或犯困,陸昭昭差點一個嘴秃噜說出來實情,趕忙捂住嘴:“沒……沒什麼。”
“??”
衆所周知,世上最磨人的事:說話說一半。陸昭昭直說還好,偏偏這幅緊急刹車的模樣,讓蘇栗衡坐立不安:“……若有什麼,你直說便是。與我不必客氣許多……”
好嘛,這下變成極限拉扯。兩個人都坐立不安,最後還是陸昭昭率先卑微低頭:“我說了你不要生氣。”
“嗯?不生氣,你說。”
“就是,那個……”
她對對手指,小聲道:“我方才在想,可不可以睡你膝上。”
“……”
她也不敢擡頭看他,就對手指。心裡知道這真不合适,首先大家都大了,男女有别,其次蘇栗衡最重禮節,再然後栗子同學應該還喜歡她……
她咕哝着解釋:“其實……”
“……可以。”
“哎?”
陸昭昭詫異地擡起頭,隻見少年微微别過頭,垂着眼睛,輕輕重複:
“……你若想睡在我膝上……可以。”
“……”
少年白皙的面龐,帶了些許害羞的粉意。她的心也就輕輕一顫,下意識抿了抿唇。
“……真的可以?”
“……嗯。”
少年也有點不自在,但仍輕聲回她:“……你若想,便可以。”
陸昭昭……還真心動。可惡,強迫症是這樣的,明明别人的膝枕都拿到,就差這一個……平時想不起來也罷,這想起來了,人家也同意了,更何況天時地利人和——
小孟媽媽等人都不在,連秦令雪都沒跟着——因為靈力教習的任務在城内很安全,陸昭昭就沒讓他跟。
所以,就算不合禮數,除了他們倆自己,也不會有人知道。侍從在船的另一側劃船,這頭兩個孩子睡得噴噴香……陸昭昭是真動搖,心裡的天秤一點點傾斜。
但她還是要聲明一下:“我不是别的意思啊,就是……就是我睡過素素的膝枕,也睡過阿迎的……所以就,有點……”
說着,她已經口嫌體正直地挪到他身邊去了。而少年隻是好脾氣地笑笑:“嗯,我知你沒有旁的心思。”
她年紀小,未必開竅,他知道。可他答應也不是别的什麼,隻是……想和她親近一些,再親近一些。
其實若是往日,他注重禮節,真未必會答應,可昨晚……若再無動于衷,莫非真要一敗塗地才懊悔?總要做些什麼,蘇栗衡已下定決心。
二人下棋本就在船艙地面方桌兩側鋪了坐墊,陸昭昭若想膝枕,也很簡單。他輕輕把方桌挪一挪,注意不要吵醒孩子們,也騰出給她睡的空間:“我不太懂膝枕什麼的……可需做什麼準備?”
膝枕還要什麼準備?陸昭昭搖搖頭,把帷帽摘掉,小心翼翼地躺下,把腦袋枕在他的腿上。
……還挺香。
蘇栗衡身為醫修,常在腰間佩戴裝有藥草的香囊,因而她一躺下,就聞到淺淡的藥香。她還挺規矩,知道不能亂動,不能面朝人家的小腹,以免徒生尴尬……
躺得像個模範乖寶寶,然後閉上眼睛。
“我圓滿啦。”她說:“親友膝枕湊齊啦!”
簡單的快樂。唉,其實很簡單一件事,偏偏搞得這樣複雜。若是大家都是小孩子就好了,不必顧慮那麼多,無憂無慮……
可長大了,就要顧忌這,顧忌那。要得體,要守禮,不能叫人誤會……關系也變得複雜起來。
頭頂暖暖,是少年輕柔地撫摸她的頭發。他的聲音也輕而溫柔:“我是最後一個?”
“嗯呐。”
“那……韓繼他們的膝枕,你也都睡過?”
“嗯嗯。”
“方之茂呢?”
“呃……”
不知為何,明明很溫柔的聲音和撫摸,陸昭昭後頸一涼:“……睡……睡過。”
少年的手頓了頓。
“但是是三年前!那時候都還小——”
出于某種求生欲,她下意識地解釋……哎?等等,她為什麼要跟他解釋??
太怪了,主要是感覺脖子涼涼的,仿佛要被暗鲨……
溫暖的手又一次拂過發絲,少年的嗓音溫柔一如既往:“……這樣啊。”
陸昭昭沒敢睜眼,隻聽他說:“今後不可如此。到底男女有别……”
陸昭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到底沒敢問:是今後都不能睡,還是隻是不能睡方之茂??
好怪啊……也許是昨天方老闆放了個大招,陸昭昭覺得今天的蘇栗衡也怪怪的……有點後悔了,這膝枕是不是不該睡的??
小船搖搖,水波蕩漾。雖然有點莫名不安,陸昭昭卻很快就睡着了,呼吸變得悠長——她素來睡眠都這麼好,也可能是陽光的确和煦,少年輕撫發絲的力度也很催眠……
總之,她是沒心沒肺的睡着了,而蘇栗衡垂眸注視着她安然的睡顔,看得入神。
……很美。
無論看多少次,她依然如此美麗。有些美人美則美矣,卻不耐看;陸昭昭就不是,你第一次見她會驚豔,第一百次依然會。
無法否認,他喜歡她,應當有外貌的原因;可絕不隻是外貌,真正吸引着他的,是陸昭昭這個人。
蘇栗衡有一點恍惚。
陸昭昭是世上唯一的陸昭昭。哪怕沒有這樣美麗,他依然會喜歡她。因初遇時她開朗的笑靥,他做不到卻有些羨慕的坦率自由;因重遇時她熱情的擁抱,毫不保留的真誠與思念。
因她是陸昭昭啊,所以喜歡她已不需理由。從認識到自己的心意開始,他才恍然,原來這份心情,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已埋下種子。
這種子如今開花。
像一朵花在心中搖曳,花瓣的紋理細密寫滿她的名字。這歡喜悄然盛放,也帶來忐忑與妒忌。
蘇栗衡從未想過自己會妒忌。
可事實是,他妒忌方之茂。他妒忌他這些年可以在她身邊,他妒忌他與她親密無間,他妒忌——為何他就有勇氣不受禮法拘束,去碰觸她,而她竟會因他的觸碰,而紅了面頰。
他妒忌——又害怕。
怕她已心有所屬,卻并非鐘情于他。少年人的初戀,令人難以想象失敗的可能性。蘇栗衡其實本非格外主動的性格,可如果心上人有可能被搶去,他……也不會束手就擒。
指尖撫過柔軟的發絲,停頓在她的額頭。蘇栗衡垂眸看着,一瞬間在想:
昨天方之茂親吻的,是否便是此處?
嫉妒心像羽絨被下的豌豆,硌得人莫名難受。少年忽然有股沖動,想低頭親吻她,将另一人烙下的印痕覆蓋洗淨……可沖動也隻是沖動,蘇栗衡到底不是方之茂,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況且,她尚在熟睡,他若是這樣做,豈非趁人之危?
陸昭昭睡得很香,睫毛很輕很輕,随着呼吸震顫。她全身心地信任他,才能在他身邊安然入睡,即使是為了對得起這份信任,蘇栗衡也絕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
但是……
少年猶豫片刻,低下頭去……将手掌虛虛蓋在她的額頭,很輕很輕地,親吻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這般,不算唐突罷?
可即便是這樣山路十八彎式的親密,蘇栗衡的面頰也已一片粉意。有些害羞,又有些愧疚……心情難以言說。對于他這樣溫和保守的男子來講,心愛的女孩睡在膝上,自己還“偷親”人家……真讓人害羞,正值心神搖曳之際,忽然察覺到誰的視線。
少年擡頭看去,隻見兩個小腦袋“嗖”地轉回去,小手捂着眼睛:“我們什麼也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