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場面終究是鬧得很不愉快，陸昭昭雲裡霧裡被帶回去，才從秦令雪和司空琢口中得知關于玉憐香的來曆。

玉憐香，原名樓惜玉，自号玉憐香，人稱“逍遙公子”“千面郎君”……算是秦令雪與司空琢的同輩，不知具體年齡，但應該差别不大。

同為天之驕子，玉憐香以博采衆長為特點，無論什麼招式都能很快上手，無論什麼功法都難不倒他，修為進益更是驚人，可謂驚世之奇才；但比起他的修為實力，更廣為人知的是他花天酒地的奢靡作風。

逍遙公子，富可敵國。千年之前，這人曾有一艘極盡奢華的畫舫飛舟，堆金砌玉，紙醉金迷，常攜數十美人同遊，或遊山玩水，飲酒作樂，或拍賣會中一擲千金，更為歌女吟詩作曲……風流韻事數都數不清。

正可謂，傾綠蟻，泛紅螺，閑邀女伴簇笙歌。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若說秦令雪是“天下第一劍”，那樓惜玉就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風流公子”，無人能出其二。

要說這樣也沒什麼，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人家有錢想享樂是自己的事，輪不着旁人管，但壞就壞在天魔之戰時這人的表現……

陸昭昭已聽秦令雪說過天魔之戰的細節，加上一些自己的判斷……當年的入侵方算是一個西幻世界，典型的“劍與魔法”世界觀，且神權至上，因此當兩個世界接軌，對方發現了修仙界這片靈氣充沛的沃土，便認為這片土地是神所許于他們的“應許之地”，将修士認作“異端”，發動了侵略戰争。

或者說，對他們來說，這是維護并傳播信仰的“聖戰”。

宗教戰争，有時比起尋常戰争要更加的狂熱與盲目，也更難停止與談和，這恐怕也是那場戰争烈度極高的原因之一。就實力方面，兩個世界不相上下，在修仙界本土作戰時修士還更有優勢，但西幻世界有個耍賴皮的操作——他們可以神降。

那邊的神明，大約可以對标這邊的仙人，雖然因各種原因無法真身下界，卻能将力量借給信徒，甚至派出眷屬……而信徒戰死後，竟還有機會被接引到神國，作為英靈再次參戰，耍賴皮算是耍到極緻。

所以這一戰對于修仙界來說确實打得艱難，卻又不得不打。侵略戰争+道統之争，此乃生死存亡之戰，天道盟由此成立，各大宗門世家齊心抗敵，也向全修仙界發布了英雄令，諸多散修紛紛參戰。

在這樣的氛圍裡，逍遙公子當然也收到了英雄令，然後……他就給推了……

還不止一次，一連推拒三次，可謂“三拒英雄令”。所謂事不過三，這之後也沒人叫過他了，倒是他自己可能覺得不好意思，捐了幾次物資以示支持……

實話說，作為名聲響亮的正道大修士，他這行為可夠令人诟病的。可怎麼呢？人家不願意，你總不能按着人家頭上，而且确确實實捐了物資，所以也沒什麼好說的。但這人的騷操作在于，别人上戰場的時候，他紙醉金迷也罷了，問題是有時候他那周遊修仙界的畫舫正好在戰場邊兒上，人家發出求援……往往上一刻鐘求援發出去，下一刻鐘畫舫掉頭就走，走得飛快……

打擾了，告辭.jpg

怨不得司空琢冷嘲熱諷。司空琢跟秦令雪也不算對付，但對玉憐香，那就是純純鄙視，原因就在于此。倒也不能說玉憐香做了太天怒人怨的事兒，但看他的作為，的确是讓人不爽……

比起司空琢的鄙夷，秦令雪的态度反而平和一點。

“樓惜玉這人隻是太惜命，倒也不算什麼壞人。”

秦令雪道：“比起那些叛徒、發戰争财、背後捅一刀……的人，他還算是不錯了，隻是袖手旁觀而已。況且真論起來，這人不算什麼好事都沒做，物資都是實打實地給，也确實庇護了不少凡人。”

玉憐香拒不參戰，但畫舫所到之處若有戰争流民，也會出手庇護一二。甚至有不少宗門的幼童小輩，他也曾庇護并妥善安置，所以如果說他真的什麼貢獻也沒有，那也确實是有偏見。

玄天劍宗都是武鬥派，司空琢看不慣玉憐香覺得他是逃兵很正常；但秦令雪作為天衍宗前任宗主之徒，多多少少還是看到一些玉憐香的優點……隻能說确實是人各有志，而玉憐香這人……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太明哲保身罷了。

陸昭昭想了想，感覺也不是不能理解玉憐香的想法。看他特質就知道他這人沒什麼責任心，避戰實屬正常。或者說想想看，也許正是因為他太聰明，從前的人生太順風順水，所以遇到戰争的時候才不願意出手……也許，算是精緻利己主義？

“我不是幹涉你的交友，”秦令雪說：“但玉憐香這個人……确實不适合做朋友。他風流成性也罷，更是隻能同甘，不能共難……遇到事跑得比誰都快……保命功夫倒确實是一流，但真跟我們不同路。”

秦令雪也好，司空琢也好，作為武鬥派劍修，都不是那麼惜命的人，不是說不要命，而是必要的時候可以拿出一往無前的勇氣，亦有着铮铮不斷的傲骨。陸昭昭在他們看來也有這樣的特質，雖然還很稚嫩，但她不害怕戰鬥，願意磨砺自己，确确實實算個合格劍修。

而玉憐香……不提也罷。

而陸昭昭忽然想起，其實玉憐香也有【本命劍】特質，卻沒有【劍意】。她之前都沒細想，現在想起來，是不是就因為他太明哲保身，所以哪怕身為奇才，卻依然沒能領悟劍意呢？

畢竟，劍是兇器，沒有戰意的人，怎麼可能會有劍意？

她托着臉想了一會兒：“……可我也不讨厭他。”

誠然玉憐香幹的事挺讓人诟病，但……也如秦令雪所說，他并非大奸大惡之輩。人無完人啊，或許正是因為上天給了玉憐香太多的天賦，卻反而收走了他的責任心罷。

陸昭昭對他的看法是：一半一半？說不上很讨厭，也說不上多喜歡，聊得來是真的，所以……

“沒關系呀。”陸昭昭說：“他這人隻能同甘，不能共難，那我就不跟他共難嘛！隻當酒肉朋友，互相分享美食八卦……然後大難臨頭各自飛！我說不定跑得比他還快！”

秦令雪：“？”

當秦令雪發出疑問的時候，不是他有問題，而是他覺得他的徒弟有問題，可他的寶貝徒弟當然不可能有問題，那就隻能是玉憐香有問題。

“隻是泛泛之交的話，倒也還行。”他勉強同意：“但那人是個花花公子，他的話你少聽，也别跟他單獨出去，一定叫上我。”

陸昭昭嗯嗯嗯地點頭應下，又好奇：“真是花花公子？”

“真是。女伴不知換過多少，凡人修士來者不拒，還經常包下整個花樓的姑娘……連我都聽說過，可想而知有多花。”

“是嗎……”

陸昭昭若有所思：“那有沒有一種可能，他這個人又花又專情呢？”

“？”

-

花花和專情，好像很沖突，但仔細想一想，并不是無法共存。

比方說，龍女敖海若，人都每十年辦一次選美祭典填充龍宮，花不花？但人家隻看不碰，誰還不喜歡看美人呢？所以這也不能叫花心，隻能說是顔狗。

陸昭昭想，風流又專情，也許有三個解釋。

一，玉憐香隻是看起來花，實則沒有過感情經曆，和小姐姐們僅僅保持純潔的友誼關系。

二，玉憐香隻是看起來花，其實對愛人十分忠誠，和其他小姐姐不過是逢場作戲。

三，玉憐香受過情傷，一朝變花……

不論是哪種情況，陸昭昭倒也沒打算追究人家的隐私。正如她所說，和玉憐香算是同好又聊得來，那做個普通朋友就不錯，彼此都比較輕松，沒必要想太多。

正常交際即可。這麼想着，給玉憐香發了消息，問問香城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地道美食？

結果玉憐香的回信顯得非常受寵若驚……

【陸離姑娘竟還願意與我往來？】

願意呀，有什麼不願意呢？人無完人，陸昭昭自己都不完美，也不會苛求别人。退一萬步說，玉憐香初遇便替她解咒，二人相談甚歡，又做那麼可愛的小蛋糕胸針送她……要是就這麼疏遠，陸昭昭才會覺得自己未免有些沒良心。

不論他一千年前做了什麼，可如今的他确确實實是幫了她呀。

隻此一點，陸昭昭就沒辦法把他一棒子打死了。所以，交往看看也無妨，反正要是發現不對路，再拜拜也不遲嘛！

不過，她想了想，問：【玉道友覺得自己一千年前做的事是錯誤的嗎？】

沒過多久，那邊回來消息：【我不覺得自己有錯。】

玉憐香不覺得自己有錯，一千年前不覺得，現在也不覺得。他隻是明哲保身，有什麼錯？天塌了有高個子頂着，他雖是天才，卻也不像秦令雪、司空琢那般專精戰鬥，甚至他根本就不喜歡打架……他隻是想活，想舒舒服服地活，每天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就這點追求，有什麼不對？

至于司空琢的指責……為了不認識的人甘願冒生死風險？他可不是那樣的大善人。至于唇亡齒寒，修仙界覆滅他也讨不了好……今朝有酒今朝醉，他是從來不想第二天的事。輸了歸輸了，他自會為自己的選擇買單，但現在看來，當初少他一個不少，那就更無所謂了。

所以……他真不覺得自己有錯，誰來問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