蔫頭蔫腦,陸昭昭跟秦令雪到帳篷裡。少年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先給她沏一杯熱茶。
“回來兵荒馬亂的,先喝杯茶定定神。”
雖然也察覺徒弟有點過分天真,但秦令雪這種熊家長,是素來不在自家孩子身上找問題,更想讓她先好好休息:“若是累了,就好好睡一覺。我去請附近修羅教和杏林谷的修士,待你醒了看看還有無問題。”
“順便,”他說:“你把那兩人的标志特征告訴我,我去處理一下。”
陸昭昭抿了抿唇,小聲問:“可不可以……”
“嗯?”
“可不可以,放他們走?”
她低着頭,看着茶杯中的自己:“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傻。可我是真的覺得……不論誰欠誰,這件事中,其實是我得到了最大的好處。”
飛光秘境的權限,一份頂級傳承,無傷渡劫,還有今後可能再白嫖飛光技能……
“而且阿修不說,騰簡人真的不錯。我知道……阿迎說得有道理,可是……”
她想起之前,遞給騰簡那顆草莓糖時,青年面上一瞬間的受寵若驚。把那顆糖果喂給他時,他怔怔看着她,黑沉的眸子裡亮起幹淨的光輝。
……魔修,不一定是壞人。
“魔修,不一定是壞人,不是嗎?”
她說:“這還是師父你告訴我的……當然,我不是說騰簡是多好的人,但是……他并不壞。”
善惡不像黑白一樣分明,壞人也可能珍愛家人,好人也可能會犯錯。騰簡不是什麼大善人,所以不會冒着和阿修決裂的風險幫助沒什麼交情的她;但他真的是個普通的好人,普通的好人就是這樣,想做點好事,卻會因違反自己的利益而猶豫。
普通的、善良的人就是這樣,在能自保的前提下,才會利他。你總不能要求一個人不顧自我,為身處困境的陌生人付出良多,這樣的人是有的,可他們都被稱為“英雄”。
不是每個人都能做英雄。做不了英雄,也不是人們的錯。
騰簡并不壞,甚至作為魔修,算是非常的好。況且……在最後将她放走時,她知道,他已違反自保的原則,并非像孟錦迎的揣測,青年一瞬間的茫然與後悔告訴她:他隻是沖動。
因為沖動,決心放她離開,哪怕結果可能是自己與阿修決裂、被正道追捕。孟錦迎的猜測乍一看很有道理,可如果騰簡真的是那樣的人,他絕不會去賭陸昭昭善心發作的可能性,因為無論怎麼看,籌碼都是握在手中才會放心。
可他松了手。
那他無論如何,都算得上一個好人。
“放他們走吧。”她說:“這樣我們就兩不相欠了。”
秦令雪沉默很久,沉默到她感覺很忐忑,才不确定地開口:
“……我什麼時候說的?”
“……?”
“魔修不一定是壞人,我說過這話嗎?”
“??”
秦大螃蟹不記重要事情的毛病又發作了,陸昭昭瞪他一眼:“之前你跟我講天魔之戰……”
“哦……好像是說過。”
秦令雪想起了模糊的一點印象。畢竟天魔之戰關乎修仙界存亡,魔修想不出力都不行,而在這個過程裡,秦令雪也接觸過不少魔修……其中确實有一些不錯的家夥。
在這個世界上,因各種原因堕為魔修的人多了去了。正道修士還不全是好人,魔修當然也不全是壞人……所以如果他提起時會感慨一句,那也不奇怪,但是……
秦令雪理直氣壯道:“忘掉。”
“啊?”
“忘掉我之前說的,記住我現在說的:魔修沒一個好東西!聽到了嗎?魔修沒一個好東西!”
陸昭昭:“……”
秦大螃蟹翻臉比翻書快……她有點子無語:“那你放不放?”
“不放。”
秦令雪撇撇嘴:“擄走我徒弟,想這麼容易了事?不可能!再說,解決掉他們兩個,那秘境便隻屬于你,都用不着跟人分。”
陸昭昭目瞪口呆,才知道秦令雪決心要幹掉兩個魔修。不要吧,他們倆已經很倒黴了!
關于秦大螃蟹的兇殘,陸昭昭是很理解,别看他語氣平靜,平靜中透着殺意。她一下知道事情不好,抿了抿嘴唇,心知要解決此事隻能……
“啪”,小姑娘一拍桌站起來:“你放不放!”
“不——”
“放不放!!”
小姑娘大聲道,清淩淩的杏眼緊盯着他,擡起手來,嘴巴一扁:“我要哭咯?”
秦令雪:“……”
他猶豫一下,她立馬開始醞釀淚意,大眼睛裡蒙上一層水霧;秦令雪哪受得了這個,哪怕知道她故意得不能再故意,還是猶豫起來。
“……昭昭。”他說:“這個先例不能開。”
斬草要除根。這次放了冒犯她的人走,下次他們再來怎麼辦呢?嚴肅處理,也可震懾宵小,小徒弟這樣漂亮,他的态度擺出來,她今後也會安全許多。
可她用濕漉漉的眼睛看過來,他的心就不那麼堅定了:“……别讓我為難。”
“就一次。”陸昭昭吸吸鼻子:“就這一次。要是下次他們還要對我不好,你做什麼,我都不攔。”
就算不提幫忙渡劫,騰簡放她走,她總不能看他去死。
短暫的對峙,秦令雪還是拗不過小徒弟,勉強松口。
“就一次。”他說:“下不為例。”
小姑娘一下高興起來:“下不為例!”
高興了沒兩秒,忽然狐疑:“你不會裝作要放,結果背地裡把他們給殺掉吧?”
秦令雪:“……”
“不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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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兩個艱難談判中,但結果已可以預見:秦令雪要是能拗過自家小徒弟,也不會是個熊家長了。
而另一邊,回去的阿修和騰簡“友好切磋”了一番。主要是想吵架——跟騰簡個鋸嘴葫蘆又吵不起來;想大打出手——又顧及動靜或許會太大,況且内鬥也不符合利益。
所以小小地沖突一番……阿修真是要給氣死:“你這人不僅是個木頭,腦子裡還進了水罷?!”
居然能在這種情況下把人給放走……他腦子裡是不是裝了整個飛光海?想死也不用這麼着吧?他到底圖什麼啊?!
阿修是怎麼也無法理解騰簡的腦回路。或者說作為标準的魔修,阿修無法理解騰簡的利他主義,況且騰簡也沒有任何解釋,隻是用沉默表達堅持。
面對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阿修也沒什麼辦法;隻能亡羊補牢……然而即使是預留的諸多手段,也已一一失效。
不用說,能解除他那樣隐蔽的秘術,陸離必定是遇到了高人,或者說——回到了那為找尋她不惜大動幹戈的大能那裡。如此情況,即使阿修也要頭疼了,可總不能等死吧?
他也不管騰簡,自行更換了駐紮地,又變了衣裝樣貌。心中羅列了一個又一個可行或不可行的方案,正忐忑之際,詫異地打聽到一件事——
封鎖解除了。
無論是飛舟還是海船,航班都會在不久後恢複。得知之時,阿修根本不敢置信,以為聽錯了,而騰簡也是錯愕,卻忍不住捏了捏口袋中的糖紙。
……陸離。
他又想起粉發女孩清澈的目光,彎起的眼睛,想起那一點草莓糖的甜味,和她曾說:
【至少現在,你可以相信我。】
“這不對吧?”阿修喃喃:“這其中必定有詐……難道在飛舟和海船上設了陷阱?”
“不會。”
“?”
少年看去,青年的神情帶着一點輕松和笃定,輕聲重複了一次:“不會。”
陸離不會那樣做。
他可以如此笃定。
阿修無法理解他的堅信:“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