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變得有億點尴尬。阿修終于明白陸離的意思,和她一直以來奇怪态度的緣由——無他,她不害怕,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很安全。
心中有底氣,所以從容。但阿修也不怪她沒把事情說清楚,因為這本該是很容易看明白的。
已知,陸離是天衍宗弟子,長得這樣好看,朋友都很不凡,還有不錯的氣運……想也不是普通弟子,少說是親傳。
這樣的弟子失蹤,宗門絕不會置之不理。隻是之前他心存僥幸,總覺得不會這麼快,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動靜……
隻能說,陸離的身份,應該比他想象得更加重要。
可這不是阿修的失誤。誰能想到呢?秦令雪這麼緊張徒弟的師父,修仙界十萬年都出不了一個……
要說阿修也是自己作死的典範。但凡他不打算拐帶陸昭昭,早和騰簡順利脫身了,哪會陷入這種境地?但事到如今,讓他放棄陸昭昭就更不可能了:拿在手裡還多個籌碼,放走才叫真腦殘。
“抱歉……委屈你了。”
阿修有些無可奈何地摸摸陸昭昭的頭:“這也是為了以防萬一……以後我會給你賠罪的。”
這麼說着,卻毫不猶豫把陸昭昭的靈力給封禁住,算是上了一重保險。當然,作為封禁靈力的交換,他把“啟靈”調整薄了一些,否則她無法用靈識看路,就真成睜眼瞎了。
不管出于什麼目的,他倒是也不算虧待陸昭昭。但這隻是表面功夫……他要帶陸昭昭走,沒有問過她的意見,封禁她的靈力和儲物袋,也沒有尊重她想法的意思。
而陸昭昭……還挺乖巧。怎麼說呢,也算是有恃無恐吧。老秦控場,她作為人質的價值極高,阿修但凡有腦子就不會随便對她下手,此外,騰簡也意外的是個好人,雖說不知道他的善良能讓他做到什麼地步……
唉。但就是……唉。
月明星稀,三人在飛光鎮外落腳。陸昭昭姑且沒被捆住手腳限制人身自由,在陣法中甚至被允許摘下蒙眼布,因此這會兒正在看月亮。
他們搭了兩個帳篷,阿修正在調息。先前在雷劫下受的傷還沒好,這也是他急着離開的原因之一。相比之下,騰簡似乎在體質方面更強悍,活動起來沒什麼問題,這會兒默默地坐在她身邊不遠處。
“今天的月亮有些晦暗,星星也少。”
她說:“明天可能是個陰天。”
騰簡沒有說話。陸昭昭則沉默了片刻:“吃不吃糖?”
“……?”
她從衣兜裡摸出兩顆紙包的糖果:“我找了一下,身上就這兩顆了。是我自己做的,草莓味,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她把一顆放在騰簡掌心。青年注視了片刻淺粉色的糖紙,合攏手指,把它握在掌心。
少女似乎誤會了什麼:“沒有毒的,隻是普通的糖,很好吃的。”
“……嗯。”
但騰簡沒有要吃的意思。小小的糖果,藏着少女一點小小的善意,他小心翼翼地捏在掌心,任由一點溫暖落在心底。
“所以,白天……”他有些語焉不詳:“……是因為你知道嗎?”
你不走,是因為知道,會有這樣一幕嗎?
“我猜到。所以我說,你們最好不要帶上我。”
陸昭昭歎了口氣:“其實我也很糾結……”
跟着他倆,一方面算是被迫,另一方面……她是想找機會報恩。某種程度上,她還想跟這兩個人打好關系,畢竟今後還可能薅羊毛,萬化人家的能力……時間類技能還是挺讓人眼饞的。
其實本來想着,和阿修還算有點淵源,能保持友誼就好了;現在看來估計要涼涼,反而騰簡這個人好像很不錯。
這麼想着,她問:“你缺什麼?”
“……?”
“有什麼想要的嗎?靈石?資源?法器?”
騰簡不明所以:“……不缺什麼。”
或者說……對他來說,都無所謂。其實從當初……堕為魔修,就很迷茫,來飛光海峽也隻是因為令牌是祖傳下來的,和阿修的心思截然不同。
騰簡其人,其實正處于一個有些迷茫的時期。特殊的人生經曆塑造了如今的他……如今的他,像一艘找不到航路的船,漂泊在迷霧之海,不知來路,不知歸途,随波逐流。
但掌心小小的糖果,好似帶着一點點餘晖,将迷霧照亮了小小的一片。他沉默須臾:“陸離。”
“嗯?”
“你過得開心嗎?”
“咦?”
意識到什麼,青年不得不解釋:“我是說……在來飛光海峽之前。”
“唔……”
陸昭昭想了想:“開心哦。”
她說:“很開心。我有很多朋友,他們都對我很好。雖然也有些波折,可熱熱鬧鬧的,一切都很好。”
她說得不算詳細,可騰簡能夠想象得到,那是多麼幸福的生活。恍惚之間,他也回憶起什麼……他也曾有過這樣幸福的時光,最終卻泯滅在一片血光之中。
“……是嗎。”他說:“……是嗎。”
聽不出語氣,隻是無意識地呢喃。沉默了好久,他說:“今後,不要再這樣容易相信别人了。”
“不止是那家夥,不止是我……你年紀還小,也許經曆的事不多。可這世上,人是很複雜的……不要随便相信一個人,哪怕再親近的人……你都要小心。”
他說,與其說給她聽,不如說給自己:“不要相信人性。”
陸昭昭看着他,看了一會兒:“……很辛苦呢。”
“……?”
“誰都不能相信,這也太辛苦了。”
她說:“什麼人都必須防備的話,一定很累吧?”
是啊。騰簡有一瞬間的恍惚:的确是很累的。
可比起全心信任,卻被背叛的刻骨銘心,這疲累又算什麼呢?隻是……偶爾,偶爾他也會迷茫,也會疲憊……
“糖,握得太緊,會融化哦。”
手上傳來溫暖的觸感,騰簡茫然地看去,少女伸出手,輕輕把他合攏到快要掐進掌心的手指一點點掰開。說是掰開,其實很輕松,因為在她輕柔的力度下,不知為何,他也就順從起來。
“線繃得太緊,也會斷。越是想要握住什麼,什麼越會從手中流走……”
她說:“相信、不相信……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勸阻的。但是至少……”
少女把糖剝開,喂到他嘴邊。騰簡垂眸,鬼使神差地把它吃了下去。
……很甜。
“至少現在,你可以相信我。”
他看到她如花的笑容:“真的很甜,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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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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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有鳥兒輕鳴。騰簡睜開眼睛,經過短暫的調息,内傷有所平複。
他本就是體修,恢複速度還不錯。而阿修?早就去哄美人開心了。
——禁絕了靈力,陸離會逐漸偏向凡人,直到靈力恢複。況且她本身也隻有築基期,需要休息,現在也需要進食。所以阿修一大早就起來,給她折騰吃的喝的。
雖然是人質,但小日子過得還挺不錯。
阿修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一副色令智昏的樣子。不過騰簡和他同行那麼久,早了解這個人惡劣冷酷的本質,他看上去殷勤,其實和逗弄貓狗鳥雀無異。
如果他失去對陸離的興趣,恐怕會立刻棄之如敝履。不過現在還不用擔心,因為陸離作為人質,價值無可替代。
想順利離開,還需依靠她。
而目光稍稍偏離,就落在陸離身上。少女的表現也很平常,不知是有所依仗還是如何,一如既往的淡定,對阿修也不見什麼排斥。
但是……
手指微動,碰了碰塞在口袋裡的粉色糖紙,騰簡想:也許和依仗沒有關系,也許……就隻是因為,她真的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子。
因為很善良,很純粹,所以阿修即使拐帶了她,看在曾經友好相處的份上,她也可以保持友善;所以他隻是釋放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善意,她也會投桃報李。
是個……很好,很好的姑娘。
可很快,他就抽出了手。越是意識到這是個好女孩,那張粉色的糖紙就越是發燙,幾乎将他給灼傷……拷問着他:
這樣好的孩子,你為什麼不能為她做些什麼?
青年心中又開始遲疑與掙紮。想為她做些什麼,卻又意識到以現在的情況,放她走幾乎等于自尋死路。不論陸離是誰,有人願意為了找她弄出這幅陣勢,即使把她放回去,背後之人也極有可能追究他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