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強發話,“那就交半個月的錢。”
“好。”
過了兩個小時,馬志強叫來護士量體溫。
“有一點低燒問題不大。”護士抽出體溫計看了後說,又讓盯着吊瓶快沒了叫她,打着哈欠離開了。
他也被抓去簡單包紮了一下,還打了一針。
哪怕他說他皮糙肉厚不需要打什麼破傷風針,但是還是硬被抓住打了一針。
這一針他發出殺豬般的叫聲,就跟早上他刀下的那一頭豬一樣,這屁股針可真疼,他都不敢揉屁股,指定青了,那老大一針了。
“你可真能忍,那麼疼隻哼哼了幾句。”馬志強小心避開她受傷的手把被子給睡熟的她掖上,擰了一把熱毛巾把她頰邊汗濕的頭發撩開,細緻地擦拭了一遍臉。
這次真是失算了,沒想到那瘋婆子會這麼幹。
“要是再快一步就好。”馬志強懊喪着捂着頭蹲在地上,甩了自己一巴掌。
睡到半夜,幾聲巨響把林佩玉驚醒,她猛然張開眼睛,胸口劇烈欺負着。
“摸摸毛吓不着,是外頭放炮仗呢,過年了。”
林佩玉朝那道輕哄聲發出的地方看去,撞進馬志強一臉擔憂的眼神裡,“你要是困,再睡會兒,趁着麻藥勁還有點,多睡會兒。”
他黑亮的眼睛裡全是她的影子,她想扯出一個笑表示自己還好,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這麼哄,但張嘴的瞬間,觸及鼻尖的血腥味,她又停住了。
她順着味道往下找,低頭看着他棉襖上東一道西一道破洞的血口子,這是血腥氣的來源。
她咬着唇擡頭看向他那紅腫的半邊臉蛋。
怔怔地望着他。
滾燙的眼淚從眼眶裡滴落。
那一滴淚不是滴在被子上而是滴在馬志強的心尖上,他慌亂地彎腰和她視線平行,笨拙地拿自己的袖子給那個鼻頭紅紅的小姑娘擦眼淚,輕柔哄着:“不委屈,不委屈,我在呢,對不起,對不起。”沒有保護好你。
沒人哄沒人在意的時間久了,全靠沒有後路來逼着自己往前進,所有的自我鼓勵和否定都比不過此刻這個人溫柔的話語。
他懂自己的委屈。
這句話像是在她堅固的心上敲開了一個豁口,那些壓抑着的委屈和痛苦,夜裡自我厭惡和恐懼都在這一刻洩了出來。
整個病房裡都是她止不住的哭聲,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哭得都打起了嗝,連傷了的那隻手都顧不上了。
眼看着那吊針要移位,馬志強連忙抓住那隻手,見自己越哄她哭得越厲害,又把頭湊過去:“你打我吧,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對不起。”
沒有意料之内的疼痛,帶來的是一個散發着土肥皂氣味的溫暖懷抱。
馬志強被這輕輕依靠的撞擊,心跳斷了兩拍,有那麼一瞬間的腦袋發空。
他顫顫巍巍伸出手,又猶豫,最後還是搭上了她的背,學着村子裡母親哄幼兒的樣子,一下一下輕輕拍着。
他手下的觸感哪怕是透過棉襖也能感受到,瘦弱的肩膀,單薄的脊背。
她受了不少苦。
他記憶起剛下鄉時的她,漂亮白皙遠遠就和别人區分開來,哪怕她克制着那股子清高客氣,試圖融入村裡人,但那股子勁勁的高傲,哪怕就那麼一點點,也和别人不一樣。
那是家裡受寵姑娘的底氣,她沒吃過苦。
現在她的臉上不複白皙紅潤,粗糙了不少還有了一點不明顯的紅暈,手指長了凍瘡紅腫幹裂,肩膀瘦弱就剩一把骨頭,還有這胳膊上深刻見骨的一刀……樁樁件件都是一點點苦難的經曆打磨出來的。
他好像感同身受般難過了起來。
要不要聯系她的家人,把這麼個小姑娘送下鄉來他們也真的忍心嗎?
有一節炮仗偏離了原定的軌迹,在他們玻璃窗前爆發出一聲響,那聲響帶着火光照亮了兩人的側臉。
馬志強擡頭看着那瞬間光亮又逝去的花火,眉毛動了動。
燦爛隻有一瞬,剩下的隻有灰燼。
漂亮而殘忍。
就像眼前的這個讓人心疼的姑娘,他怕再在鄉下待下去這個姑娘會把光熱散去,隻剩下行屍走肉的軀殼。
他的腦子裡加深了這個念頭,要送她回城,回到她被寵愛的家裡去,發揮她的聰明和善良,而不是被政策強留在這裡,泯然衆人老死下去。
她原就該是城裡人。
外頭熱鬧喧嘩,黑夜裡透着忽明忽暗的火光,而這間靜寂的病房裡,這張老舊的病床上,兩個人貼的很近的人懷揣着截然不同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