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之屈腿坐在榻上,煩躁地用手撐着眉心,直緩了好半晌,才稍稍平複了下心情,方管硯叫進來,沉聲問:“崇司獄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這才送進去,哪裡能這般快?
管硯雖想這樣說,然嘴裡還是恭恭敬敬地回:“還沒,可想來她一個姑娘家,必熬不過兩三日。”
男人的神色已如常恢複。
頓了兩秒,裴行之揮揮手令他出去。
至次日,崇司獄方有消息傳來。
“她嘴硬得很,昨晚生生受了十三道刑罰,連腿骨都折了,亦不願說出一個字兒。”把這事回禀的時候,管硯都由不得對素芝生出敬意。
崇司獄的十三道刑罰,縱是平日訓練有素的男人亦未必能頂得住,然她卻生生受了個遍亦死咬着牙不肯道出一個字兒。
“呵!”高座上的男人聞言,執筆微頓,半秒後放下狼毫筆,忍不住嗤笑了聲後,繼而道,“本王記得,東街巷口那有個打燈的瘸腿男人,因長相醜陋,年過五十卻仍未能娶妻生子。她既如此嘴硬,那便把她賞給他吧!”
忽聞裴行之此言,管硯頓然思及那常年盤踞在東街巷口的男人,他臉上那道可怖又醜陋的疤,聽人說乃是被熱水燙掉的一層皮。
他每常經過,那人的眼神皆是猥瑣至極。
想來也是,經了這樣的事,且被人這般鄙夷和厭棄,他的心早已扭曲陰暗。
管硯不免蹙了下眉,卻仍應聲兒,忙出門去傳達裴行之的命令。
即便沒有趙素芝提供的線索,他縱是翻了天兒,亦必定會把她尋出來。
裴行之擡眸望向窗外。
天色微暗。
連常年盤踞在萬年青枝頭上的鹦鹉也不知飛去了哪。
他不由得低眉看着桌上的公牍,是郁舟呈上來關于半榆關三個月後的演習一事。
審完後,裴行之習慣持拿出一旁的印章,正要蓋下,恰在此時,腦海裡卻陡然有靈光一閃。
大腦迅速過了一遍當日尋找慕汐時的路線。
裴行之拿起印章重新看了眼。
忽地思及趙素芝既能連他的印章也可臨摹,那淮州縣令之章不啻是輕而易舉之事。
驟然疏通此處,那當日尋處慕汐時處處碰壁,那也不過是她們故意給他布下的迷團陣罷了。
慕汐真正拿到的身份絕非陳霜。
也許從纜城開始,她便用另一份文碟和路引出了城。這便解釋得通,為何他把纜城翻了個遍,也找不到慕汐出城的一絲蹤迹。
頓然思及此,裴行之恍然大悟。
也便是說,他還得從纜城當日所有的出城名單裡一一排查。
把容大娘的居所整理好時,慕汐特意下廚請景嘉珩、滄叔和芳娘子過來一道用個晚飯,感謝他們這幾日的照料。
景嘉珩見菜肴擺了滿滿一桌,有紅燒茄子、清蒸鲈魚、叫花雞、鮮蘑菜心和紅棗枸杞烏雞湯,忍不住各種皆嘗了口,不由得豎起大拇指,贊道:“紀姑娘這手藝和芳娘子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滄叔一來便喝了滿滿一壺酒,此時面色已有微紅,他聞得景嘉珩此言,又見芳娘子回若為拿酒,便放開了膽子,哈哈笑道:“景兄弟這話可差了。紀姑娘手巧,哪是這芳婆娘能比的?”
他這話音未歇,芳娘子正正出現在門口,蓦地聽到他這話,佯裝冷了臉,正色道:“你個老東西,說什麼呢?這滿壺的酒還塞不住你這狗嘴呢。”
滄叔聞言,神色不覺瑟縮了下,忙止住了話頭,一口灌了三杯酒。
慕汐見狀,忍不住笑道:“芳娘子原是大廚娘,我的手藝哪裡比得過她?”
“紀姑娘,别理他,這老東西素日便是如此。來,快嘗嘗我釀的女兒紅,”芳娘子寶貝似的捧着一壺酒給慕汐斟了滿滿一杯,“我珍藏了二十多年的。當年從老家過來,我什麼都沒帶,就隻帶了它。”
慕汐忙接過,有些受寵若驚地笑道:“那我今日可有福了。”
“快嘗嘗看。”
慕汐端起杯子嘗了下,入口香甜醇厚,咽下去的一瞬還很是絲滑,她不由得亮了神色:“我往日也做過桃花釀,遠遠不及這個好,好酒果真須得時間打磨。”
芳娘子樂呵呵地又給慕汐斟了一杯。
酒過三巡,天色已晚。
因有芳娘子這珍藏了二十多年的女兒紅,滄叔不免多喝了兩口,現下已是醉得不醒人事,芳娘唯有将他先扶回若為。
景嘉珩留下替慕汐收拾殘局,末了,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前些日子我聽姑娘說要尋一份活幹,我可巧有個朋友是開醫館的,他那正缺了個大夫,姑娘若有意,我便同他打聲招呼,免得這位子被人搶了去。”
這樣兒機會确實難得,然慕汐思量片刻,卻還是推拒道:“多謝公子好意,隻是現下我還不能做回大夫。”
裴行之素來心思缜密,素芝此前又和她過從甚密,他難保不會猜到她的印章皆是臨摹的。順着這條線索,裴行之亦遲早會猜到她身上有兩份文碟。
若是這般,她再在半榆關看診,豈非是把自己暴露在他眼裡?
好容易才得來的自由,慕汐不敢冒這樣的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