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雲枝半垂着眼眸,長長的眼睫投下一點兒鴉青色的陰影。也不說話,就這麼一直默不作聲的,整個人顯得有些焉耷耷。
她剛才從縣衙出來的時候,是稍微整理過的,無論是發髻還是衣裳,這會兒看着還好,不像剛剛那樣淩亂。
剛開始春蘭還沒有覺察到什麼異樣,但姑娘一直不說話,她偷偷看了好幾眼,這才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姑娘的發髻雖然看着整潔,但是這發髻好像不是她今早給姑娘梳的,她梳的發髻比較複雜,斷不是像現在這樣簡單的挽一下,前面的一撮劉海都是亂的,還有,姑娘的蜜花色滴珠耳墜,也少了一隻。
“怎麼了姑娘?”
眼睛也紅紅的,看着像是哭過。怎麼好端端的,不過進了一趟縣衙,就變成這樣了?
春蘭剛剛沒進得去縣衙,一直在府門口等,所以不清楚裡面發生了什麼。正是因為不清楚,如今看姑娘這樣,才有些擔心。
“是沒有打聽到老爺的事兒嗎?”春蘭猜測道。若真是這樣的話,也許情況有轉機,“姑娘,沒有消息才是好消息,說明老爺可能根本就沒事兒,”
“嗚嗚嗚春蘭,我遭了......”凄楚的嗚咽聲突然響起,混着糯糯的話,很小聲,但這馬車小,也靜,所以能聽到。
她剛被春蘭那麼一問,好不容易忍住的眼裡一下子就又出來了,“剛剛我被他下了藥,下了藥了嗚嗚嗚......”
“什麼?什麼下藥?”春蘭心裡咯噔一下,頓時整顆心都懸了起來,“姑娘您别吓奴婢,您被誰下藥了?什麼藥?姑娘咱們現在去醫館......”
雲枝兩隻小手疲憊的覆住自己的眼睛,有晶瑩的眼淚從白皙的指縫流出,她似乎是在與春蘭說話,又似乎在自言自語,“胸口悶,怎麼辦嗚嗚嗚......我的妝匣裡有幾張銀票,是我攢的零花錢,你拿着去找一個好點兒的穩婆,娘親馬上要生了,一定要好點的穩婆......還有,爹爹好像真的出事了嗚嗚嗚怎麼辦我好像呼吸不了春蘭我是不是馬上就要毒發了......”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吓得春蘭趕緊将人摟在懷裡,不住的給她順氣,“姑娘不怕,咱們現在就去醫館姑娘您别吓奴婢......”
“我不去,我要回府嗚嗚嗚......”
“好好好,回府,這就回府,姑娘您先深呼吸......”
......
雲府後宅,
雲枝披散着長發半躺在床頭,手裡捧着一碗藥汁,小口小口的喝着。
臉色稍微有了些血色,但眼睫上還沁着眼淚。
許是看過大夫,且喝了好幾口藥汁,她現在感覺人好了一些,至少呼吸順暢了,不像剛剛在馬車上,她真的感覺自己不能呼吸了。
那種無法喘息的窒息感,到現在還膽戰心驚。
春蘭用濕帕子搽了搽姑娘的小臉,臉上的淚痕終于沒了,小臉又白淨如初。而後将姑娘喝完的空藥碗拿到一邊,
“剛剛大夫說,您身上并沒有被下過藥的痕迹,還好是虛驚一場。”
剛剛真的是把春蘭吓得夠嗆。她比雲枝要大十歲,處事還算穩妥冷靜,饒是這樣,剛剛見姑娘突然說呼吸不了,也吓得她好半天沒主意。
“可是剛剛很難受,突然就軟了身子,站都站不穩了。”雲枝剛剛真的有些無法呼吸,所以才以為是那土匪給她下了藥。畢竟是土匪,壞得很,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的。
“姑娘您忘了,您一緊張一害怕就會那樣啊。”
雲枝小時候被人捉弄過。是當時的玩伴,雲縣大族韓氏之女。原本兩家關系不錯,逢年過節還相互走走,雲枝與那人年齡相仿,自然也玩在一起。原本還好好的,可五歲那年元宵夜,那韓氏女不知從哪裡弄來個鬼面具,青面獠牙,張牙舞爪的突然舞到雲枝面前,吓得小團子當場僵在原地,動彈不得。人沒了反應,連哭都忘了,要不是旁邊的雲母反應快,往她肩膀上拍了一掌哭出了聲,還不知道會不會被吓傻。
事後,那韓氏女一句開玩笑了事,雲枝卻是做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噩夢。且還落下了這個不經吓的病根。隻要一緊張一害怕,就渾身軟綿綿的,沒了力氣。
雲枝知道有這個毛病,可,“可當時真的有些呼吸不過來。”
這個是之前沒有過的。
“剛剛大夫說這種情況有可能是太過害怕導緻的。”
“是嗎?”雲枝想,好像那時自己确實很害怕。
“嗯,所以姑娘,之前在縣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剛剛夫人好像知道咱們去請了大夫,”
“你别跟娘親說。”雲枝有些急,想起身去給娘親解釋,被春蘭按住身子,“姑娘不用去,你好好休息。奴婢說是姑娘關心夫人,所以特意請了之前的大夫來問問情況,這才瞞住了。”
見已經瞞住了,雲枝才沒有執意起來。
知道春蘭會一直問,且也不好解釋今天發生的事,雲枝猶豫了一下,便向她坦白,
“那個新來的知縣,是壞人。”
雲枝不敢将知縣是土匪的事情說出來,也不敢将之前小巷子的事情說出口,所以隻說是壞人,隻說這次的,“他是壞人,他欺負我......”
“欺負”二字把春蘭吓慌了,忙檢查起了姑娘身子,“姑娘可有......”
雲枝搖了搖頭。
她當時,趁着那混蛋朝外看的那一瞬間,拼命逃出來了,對方才沒有得逞。後來,雖然被拽了回去,但那人沒再繼續。
總之,她逃過一劫。
她當時根本就不知道外面還有人,隻是本能的想往外跑。
好在她是捂着自己的胸前衣裳的,且當即就被拽了回去,外面的人應該沒有看到什麼。
不然,要是被那麼多人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樣子,那可怎麼辦?
雲枝思緒不受控制的,又回到了那天晚上。
說是晚上,可火光照得猶如白晝。
盡管她躲在角落裡,連呼吸都不敢大聲,但還是被發現了,然後被人提着腳拖到了人群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