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時,周圍是一片混沌,不見天日。手指傳來刺痛感,她先是茫然地看看自己的手,而後又仰頭望向了踩在自己手指上的人。
原來,不是周圍混沌,是她的眼睛被打得蒙上了一層陰霾。
踩在她手上那人一腳踹開了年幼的謝行止,她狼狽地在地上滾了幾個圈,塵土撲了滿臉。最重要的是,她甚至看不清這樣對她的人是誰。
但是她聽得見。她撲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清晰的腳步聲遠去的聲音。左腳輕些,右腳重些。
她遲鈍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破皮的手背:是用右腳踩的。
更遠處是街市上的行人走動聲,攀談聲和車馬聲。而自己這處,隻有隔牆内的人在走動的聲音。
她應當是被扔在這個小巷子裡,給人打了一頓出氣。謝行止判斷出來自己當前的形勢,卻依舊茫然。
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她是蟲族沒有了雙親的孤女。當然,在這男為奴女為妓的國度,似乎沒有雙親還會有一個更好的歸宿。
而不是一出生就盤算好了價錢,盯緊了她長大的時間,端詳着她的樣貌可以得多少銀錢。
但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蝴蝶耳朵,下定決心,放下了長發将它們蓋起來。她扶着牆邊,手指痛的顫抖了一下,還是顫顫悠悠地沿牆走,她看不清,便隻能問着街上的一個女人出城去往東邊的路。
她依稀聽閣台高樓上的說書人說過,往東邊就是與蟲族向接壤的狐族,那裡亭台樓閣歡歌載舞,每個人都友好親近,不會有父母賣子,燒殺搶掠的事情出現。
那女人見她這般可憐兮兮,心痛又同情地蹲下來,為她指了路,告訴她東邊是哪個方向。謝行止颔首,仰頭望了望天,白日裡一輪灼眼的日光在女人所指的前方挂着,仿佛要将她眼底的陰霾灼燒出一個洞來。
一路上,她所能聽到的人聲逐漸稀疏,她正在往人煙稀少處前行。
原本,這一切都沒有什麼不對。
但是謝行止扶牆走着,發覺天色暗了。白日若是暗淡的如此之快,隻能說明原先它就在落幕。
她踉踉跄跄地朝着反方向跑去,卻被一隻腳踩在了背上,她猛地朝地面摔去,而後又輕而易舉地被拎起來。
這裡根本不是出城的東方。這是落幕的西方。
西方沒有路,隻有此處最大的酒樓。
她狼狽地垂着頭,而後被一隻纖細的手擡起來臉,那手的主人拿出打濕的布巾擦幹淨她的臉:“不錯,是個好胚子。說不定,未來還能繼承我的位置。”
謝行止很安靜地任由那人拎着自己,她此時在想:那女人為什麼要給自己指這條路。
她刻意選在了人群最嘈雜也就是人流最複雜的路段,而後選中了一位朝着她走來,此前沒有出現過的聲音。
為什麼,還是被指向了錯誤的路。
那女人還在高傲又歡喜地指揮着拎着自己的那個男人,讓他跟着她往樓裡去。往裡走後,樓内更加雜亂喧嚣的聲音一股子湧入了她帶的耳朵。
“這是新來的妹妹?”
“這麼小,就有這等服氣被嫲嫲看上。”
“若是從小培養,脫離苦海的日子也就早些。”
……
而那嫲嫲聞言,也歡歡喜喜地對着謝行止道:“你聽,周圍那些姊妹多麼羨慕你。跟着我,我不僅把你的眼睛治好,還會培養你成為這座城中風頭最盛的角兒。”
“這可是蟲族的女子頂頂好的出路。”
這可是蟲族的女子頂頂好的出路。
是了。原來是因為這個。那女子見一個落魄又眼盲的幼女要出城送死,這在她看來是天大的不幸。于是,她便擅作主張地為謝行止選擇了一條大家都認為頂頂好的出路。
這不是由着惡意,隻是純粹的,固執的善心。
她有什麼理由怨那女子麼?
可她就是怨。她明明一路小心、忍耐,避開了所有的危險,最後被人蒙蔽,自投羅網來到了一心逃離的地方。
也罷。
待她眼傷好了,誰也别想再引她誤入歧途。
她一定會找到自己的路,逃出這荒謬又可笑的命運。
如今的她太過弱小,于是誰都能輕易幹涉,推翻自己的人生軌迹。
如同一潑開水澆進蟻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