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欣每次撒謊,“心虛”兩字都和直接刻在腦門上沒啥區别。
小虎走的時候,一步三回頭地看向甘欣,但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并不是依依不舍的神情,反而滿臉寫着欲言又止。
甘欣也不說話,笑看着他,不斷擺動告别的手勢。
可她舉在空中的手都搖酸了,也沒成功把磨磨蹭蹭的小虎送走。甘欣的笑容終于維持不住,轉而眯起圓溜溜的眼睛,威脅道:“不許告訴别人,出了這門就當不知道,否則我就去和七師兄舉報上次、上上次葉恒師兄把錦鯉偷出來的時候,都有你幫着打掩護的份兒。”
“嗷——”小虎哀嚎一聲,頭也不回地跑走,邊跑邊說,“我什麼都沒猜到,保證把話帶給三師姐他們,大小姐你玩爐子的時候注意安全,不行就随時放棄!”
看他逃跑的速度快到身後閃出殘影,甘欣又好氣又好笑。
每次她一想要做點什麼的時候,山莊裡的靈獸和師兄師姐們都是這樣百般擔憂,盡力勸阻。
甘欣知道他們都是好意,畢竟自己在他們看來和一塊剔透又易碎的玉沒什麼差别。沒人指望她有什麼大出息,安安分分留在博物架上做個擺設,就能起到鎮宅安魂的好功效。
所以靠近火源、刀具這種危險的事,平日裡是斷不可能讓她來做的。
邱尋枝喜愛烹饪美食,一投入進來鑽研就是幾個時辰,甘欣就喜歡坐在被圈出的一個安全角落裡看她忙活。
這麼多年來,她其實已經對做菜的各個步驟了如指掌,可仍然不曾親自動手做過一回。隻能在身體稍微好些以後幫着打打下手,摘摘葉子,端端菜。
眼睛看得越是熟練,甘欣躍躍欲試的沖動就愈發強烈。倒不是說她對于做飯這件事本身有多感興趣,她隻是太想成為一個能幹的大人了,而在這個場景下,“能獨立下廚”與“可靠成熟的大人”這兩個意象被顯而易見地用麻繩捆綁到一處。
不過這種渴望一直被甘欣很好地抑制着,她比誰都害怕自己不小心出岔子受傷。
但并不是因為怕疼或是怕被指責不懂事,而是她太清楚自己不舒服的時候,真心關愛她的親朋好友們會露出怎樣叫人心痛的眼神。
不僅如此,她也不想因為自己貪玩釀造的後果,耽誤靈獸們的修行——萬一他們對練時沒個輕重,或是氣息走岔内火過旺,需要她治療的時候她卻缺席了,那甘欣會愧疚好長一陣子。
畢竟她作為山莊的大小姐,也隻能給大家做這麼點事了。
可這回情況有變。
她靠近廚房并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因為有正事要做。
“顧屹一個凡人,肯定吃不慣辟谷丹,我這是在用‘貪玩’打掩護,借機給他弄些飯吃。”站在鍋竈前的甘欣深呼吸了幾個來回,自言自語,“才不是拿顧屹作借口,滿足我自己過家家的心願呢。”
她不知是因為興奮還是焦慮而狂跳的心髒,似乎真的在這樣明顯自欺欺人的安撫話語中平緩了些。
然後甘欣才去打了水,娴熟地洗菜摘葉,小心翼翼地拿起菜刀将蔬菜切好擺到盤子裡,最後去調葷物所需要的醬料。
一切進展得十分順利。
一通忙活之後,看着桌上齊整一排盛着生食的碗碟,甘欣覺得自己能幹極了——她雖然時常幫忙打下手,但還是第一次自己從頭到尾準備下這麼多東西。
原來做大人就是這樣的感覺,果然和她想象的差不多,有成就感,而且不難。
要是這一次成功了,以後師兄師姐們就不會那樣管着她了吧?有一就有二,上手熟練以後,他們也就不會覺得這對于凡人而言都易如反掌的事情對她而言是種危險的存在了吧?
到了那時,她就能比現在更加有用一點了。
可惜到目前為止的平順并沒有延續太久,等甘欣學着師兄師姐們使用焰石的時候,好運頃刻間離她而去。
修者不管忠于什麼道義,專精什麼法器,基礎的五行操控術都是相通的,畢竟一切精妙高深的絕學都以天地萬物為伊始孕育而出。
尋常的修士有自己的靈根屬性,能與五行中的一種或是幾種星源相生,後天通過不斷努力修行,就能将這星源煉化成自己的靈力,在經脈中運轉,直至煉出金丹加以貯藏。
修士們境界與實力的劃分,追本溯源其實就是看他們能從五行星源中凝煉出多少屬于自己的靈力,而後又能對它們擁有多麼強大的操縱能力。
可是馭獸師們的修行方式與普通修士不同。
他們不像其他修士那樣,曆經煉氣、築基之後才能結出金丹,而是生來就有。可他們體内的這顆又和普通金丹不同,永遠無法與星源相結合。這意味着馭獸師的軀體不能作為容器收斂沉澱靈力,隻是一個吐納五行星源的載體。
馭獸師無法将星源煉化成自己的靈力儲存下來,可經過他們血脈作用加持的星源之力又是靈獸族突破境界路上頭一無二的機緣,于是造就了人與靈獸相互依存的這種獨特修煉模式。
可靈獸也不是無時不刻都能将馭獸師們流出來的靈力加以利用修煉的,白花花的靈力身體留不住,浪費了多可惜,隻好找些其它工具來貯存。
馭獸師自保能力太弱,平日裡靠外力存些靈力下來,遇到危險情況哪怕當彈丸一樣擲出去也有些殺傷力。
這焰石就是其中之一,用來吸入一定量的火系術法加以留存。
可問題是馭獸山莊百年祥和,哪有那麼多危險情況能用上這些東西?山莊的倉庫裡各種存儲靈力的法器堆得都快塞不下了,于是焰石就被物盡其用地塞到鍋子底下。
它們點燃後效果和真正的火焰沒什麼差别,兩顆石頭擦一下就能燒數個時辰,卻又不會像木柴那樣湧出滾滾濃煙,熏得人喉嚨癢眼睛疼,實在是沒有比這更好的燒火工具了。
甘欣取出兩塊石頭,輕輕一擦,往竈裡一扔,然後從一旁桌上取來扇子輕輕掃了下,就成功把鍋給熱上。
“先把肉焯個水吧,适應一下火候,上來就弄油怪緊張的。”
這麼想着,甘欣就往鍋裡加了兩瓢水,然後靜靜地在旁邊等着。
“這水加熱得也太慢了吧……以往有這麼慢嗎?”甘欣用食指在台面上敲了兩下,猜想大概是師兄師姐們使用焰石的時候會用法力催熱一下,所以火勢比她的大一些。
她又沒那本領,估計隻能這樣耐心等着。
半刻鐘過去了,水才有了點熱氣,離沸騰還不知道得等多長時間,甘欣敲着桌面的手指節奏忍不住比方才快了些許。
要是她有靈根就好了。甘欣不知道多少次在面對生活上不便的時候,冒出這樣的想法。
隻是這一次,她面前的事物忽然對她的企盼有了回應。
爐竈的内裡突然迸出了類似真火燃燒的“噼啪”動靜,鍋壁上陡然簇擁出細密的白色氣泡,然後先仆後繼地浮上水面,蒸出滾燙的氣體。
甘欣吓得往後退了半步。
加熱的速度是快了,但是不是快得有些過頭了。
這樣下去不消片刻水就要燒幹,可豬肉裡的血絲都還沒燙幹淨。
不行,她得再加點水。
可甘欣才舀起水重新轉過身,就見那鐵鍋連帶着爐竈瞬間被金色的火焰籠罩。
熱浪卷着水汽撲面而來,眼前的一切逐漸扭曲躍動,甘欣隻僵滞了一瞬,立即将手上的水潑過去,同時大喊:“顧屹救命——”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大桶水從天而降,澆在她眼前的熊熊烈火上。
可還沒等甘欣懸着的心落回去,感激的話湧到嘴邊,第二桶水緊跟其後——狠狠地自她頭上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