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就隻吃了一粒嗎?
他要請她們吃栗子不跟衛昭學學讓自己的仆從送過來反倒叫她的侍女跑腿,她連一粒都不能吃了?
莫名其妙。
她瞪了衛朔一眼,如他所願地将那餐碟直接送到了衛靜妍的面前,懶得再理他。
衛朔:“……”
要不是太夫人、衛崇禹和徐夫人在這時到了,他鐵定要立刻過去找她算賬。
現在他隻能深深吸氣暫且壓下惱意,同衆人一道起身先向長輩們請安。
太夫人笑着讓小輩們落座,而後和衛崇禹夫妻一起走到主位坐下。
人來齊了,家宴很快開席。
這場家宴不但是除夕相聚,也是為衛朔接風洗塵,再加上宮中的衛賢妃有孕,雖然未滿三個月還不能聲張,但這樣的喜事能慶賀的地方也總要擺出一點慶賀的樣子,故而今年的菜肴相較往年要豐盛許多,席間徐夫人甚至讓人準備了歌舞,絲竹聲一響,原本因為衛家人少而顯得有些空蕩的鳴磬堂立時熱鬧了起來。
李令溪想,這一刻的衛家衆人,無論有什麼心事都是可以先放下的。
太夫人擔心孕中的女兒,卻也依然能笑容慈祥地舉着酒杯聽小輩們的祝詞和恭賀。
衛崇禹和徐夫人挂懷兒女們的前程,可在此時同樣會笑着互敬對方一杯酒,慰藉這一年來的風雨共渡。
還有衛家的公子與姑娘們,兄弟姐妹之間縱然有些龃龉,但在這樣的時候,還是能夠推杯換盞,言笑晏晏,共慶團圓。
唯有她在這和美的氣氛之外。
隻有她是這其中最放不下的人。
她想念父王,想念母妃,想念兩位兄長,想念雲鶴姑姑,想念琴風、棋花、書雪、畫月,想念團團,想念晉王府的每一個人。
其實這樣的想念自她重生以來從未停止,隻是在這萬家團圓的時刻尤甚。
延嘉六年即将過去,她踩着這一年的尾巴回到了這個世界,可這裡已經沒有了她的任何一位親人。
有時候她也會懷疑自己留在這裡的意義,可隻要一想到晉王府的污名能否洗雪皆系于她一身,她便還是會告訴自己,這條路,她一定要走下去,即便是隻有她一個人。
*
自明德門出京,向西南約莫六十裡有一片山脈,其中山峰多險峻,綿延而成的景觀怪奇偉麗,早在大衡建都于此之初,達官顯貴們便陸續依着各自的喜好為它們取了名,唯有一座是在前幾年才忽然有了名字,那便是隐鹭峰。
隐鹭峰坐落于霓霧峰與玉袖峰之間,本非起眼之地,平日裡人迹罕至,但每年的除夕之夜,這裡總是燈火通明。
山中多松柏,即便是深冬時節依然遍野翠色,如果不是走到近前,誰也不會發現這裡藏着一座孤墳。
四下林木蔥茏,野草叢生,不知名的山花滿地,到了孤墳周圍卻什麼也找不見了,仿佛旺盛無比的生命力霎時消失無蹤。
山間比京城要冷上幾分,自山腰處便飄起了小雪,紛揚而下的雪粒堪堪滑過剛剛被挂上枝頭的一盞盞燈籠,卻沒有避過還在挂燈籠的人。
南霄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蘆絮般飛舞的雪一點點沾滿沈危的衣袂與發梢,他卻無動于衷,不知是渾然未覺還是并不在意,隻一盞一盞地親手懸挂那如火焰般熾熱的紅色燈籠。
在那一片素白的映襯下,原本就奪目的火紅更加耀眼,照亮了墳前擺着的那張矮案。
案上擺着的餐碟漆着華美的雲紋,碟中的木樨流心糕升騰着絲絲熱氣,一旁還有一隻酒壺,玉質的壺身浸染着深邃的翠綠,碧色本就玲珑剔透,在燈火的映襯下更是光澤流轉。
将周圍的樹梢盡數挂滿,沈危走到案前執起這隻酒壺,傾倒于地。
血色緩慢地浸入薄薄的積雪,仿佛在雪地裡開出了一片梅花。
冷月清輝漸盛,此刻已近子時。
沈危起身将最後一隻紅燈籠放到那并未刻名的石碑前,唇畔終于勾起一抹并不明顯的笑意,低聲道:“新年喜樂。”
遠方在此時傳來了煙花聲響,夾雜于其中的,還有昭示着延嘉七年到來的那道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