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衡開國百餘年,受封侯爵者衆,但能讓奉宸衛如此恭敬的卻隻有一個,那便是極受天子信任卻被世人稱為“閻羅”的定襄侯沈危。
此人少年入仕,在今上登基的次年受到重用,累遷六部要職,後又因在皇長子楚王謀反逼宮之時救駕有功一舉封侯,聖谕特命其執掌奉宸衛。
奉宸衛自景宗朝組建以來從來都是皇帝直轄,這是首次歸臣下節制,天眷之隆可見一斑。
這位天子近臣長了一張俊美無俦的臉,行事卻心狠手辣、不近人情,自領奉宸衛以來死在他手上的皇族顯貴不計其數,朝野内外無不聞其名而喪膽,最開始都稱他為“玉面閻羅”,後來觸目驚心的場面見多了,便隻剩下了“閻羅”二字。
蔺夕對朝中事向來不感興趣,但來公府之後沒少聽說沈危的事迹和兇名,今日是他抄了某位王公的府,明日是他滅了某位重臣的族,吓得她每回出門哪怕隻是聽見定襄侯的名号都恨不得一避三尺遠。
李令溪當然也知道沈危。
隻不過她所知道的那個沈危,是她的授業恩師、前太傅沈鶴遷老先生之孫,以及她的長兄、晉王世子李令澤的摯友,并非如今這位大名鼎鼎的定襄侯。
那時的他與長兄以表字互稱,他喚長兄“德潤”,長兄喚他“沈弗陵”。
若是在從前,她是應該過去問候一聲的,可如今卻已然不能。
她隻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三言兩語打發走了奉宸衛,看着他和承恩公衛崇禹攀談,看着他的目光忽然穿過重重雪幕和人群,落到了她的身上。
“那是何人?”
男人詢問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竟像是浸染了深冬的雪意。
衛崇禹順着他的目光轉身看了一眼,同他道:“是我的外甥女,妻妹遺孤,現下暫居寒舍。”
“原來是表姑娘。”
“正是。”衛崇禹揚聲,“小夕,來給沈侯見個禮。”
李令溪:“……”
真不該來看這個熱鬧。
她有些後悔剛才沒早些回屋去了。
奉宸衛要找的逆犯不是她,可她畢竟也是“逆犯”。
她現在這張臉過于肖似曾經,沈危又是皇帝心腹還能調動奉宸衛,萬一他起了疑心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畢竟這人從前就不太喜歡她。
可衛崇禹已經發了話不好不理,她隻能安慰自己,她還是在沈府讀書的時候和沈危一起上過幾日課,學業完成後便沒怎麼見過面了,再說她到底已經“故去”了七年,容貌在他的記憶裡定然早就模糊了,他應該認不出來。
就在她電光火石地做好了心理建設,示意碧露過來幫她撐傘準備上前之時,卻聽沈危道:“不必了。”
李令溪:“……”
沈危的聲音平靜得仿佛沒有一絲情緒:“我還有事,先行告辭。”
衛崇禹知道他的性子,便也沒覺得有多意外,颔首道:“我送侯爺。今日實在是慢待了,來日必定登門向侯爺賠罪。”
沈危聞言看向他:“此番是奉宸衛上門相擾,公爺若這般說,便是在怪我馭下無方了。”
衛崇禹連忙道:“侯爺說哪裡話。”
“那便請公爺留步,得空再來與公爺相叙。”
衛崇禹隻好道:“也罷,我在後山随時恭候。”
說罷吩咐替沈危撐着傘的那位公府家仆送他出門。
家仆應聲去了。
他們這一來一去讓李令溪有些詫異。
聽衛崇禹方才的話音,沈危今日似乎是來公府做客的。
公府如今的境遇不好,衛崇禹身為一家之主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費心和朝中重臣結交不算稀奇,稀奇的是沈危這位天子心腹竟然願意搭理。
要知道,衛家是皇帝親自下旨削的爵,這些走動看似微不足道,但若是被有心之人抓了把柄,往大了一說便是違逆聖意。
可從沈危對衛崇禹的态度不難看出,他半點也不在意這些,甚至和衛家的關系處得很是不錯。
這人果然讓她看不懂,從前就是這樣,現在更是。
衛崇禹還在目送沈危走遠,李令溪的興緻卻已經全無,徑直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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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承恩公府的大門,沈危的腳步便是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