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聽松田陣平醒了之後說什麼“幸好是我遇到了這種事”，他一點都不覺得好，他隻覺得荒謬，為什麼事情出了差錯，為什麼偏偏是松田陣平，為什麼松田不能自私一點。他并不讨厭藤本咲子，也不希望她遇到這種事，隻是人際關系也分親疏遠近，在他認識的人裡，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松田陣平出事。

剛才在病房裡，松田陣平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萩原研二，用目光詢問他為什麼不說些什麼來寬慰藤本咲子，因為當時他确實在心裡面認同藤本咲子的話，如果她那天沒有請假就好了，如果她和松田一起去佐久間家就好了。

可惜“如果”不能成真。

回到病房之後，萩原研二看到松田陣平正拿着一根香蕉吃着，床頭吉澤翔太送的果籃包裝被拆開了，眼睛略微一掃，裡面還有蘋果和桃子，水果種類挺多。

松田問他：“你吃不吃水果？吉澤送了很多，我一個人吃不完。”

“我不吃，我給小陣平削個蘋果吧。”

萩原研二拿了個蘋果和水果刀坐下。

“小陣平把禮物都拆開看過了嗎？藤本警官送了你什麼書？”

松田陣平拿起遙控器打開床頭的小電視機，“松本清張的《點與線》和島田莊司的《占星術殺人魔法》，為什麼她要送推理小說啊？難道警察就一定會喜歡看推理小說嗎？而且還送這麼有名的書，就沒想到我可能已經看過了嗎？還不如送兩本《jump》漫畫給我。”

“可能藤本警官覺得你不喜歡看漫畫吧，送小說是不會出錯的選擇，有名的小說起碼不會難看，而且一本是社會派推理，一本是新本格推理，藤本警官選書的時候肯定也用心了。”

“但我一看這種文學書就困，如果是機械相關的書籍倒是可以一口氣看完。”

“這不是正好嗎？養傷的人就應該多休息。”

電視上的女主播正在播報一則新聞，前幾天有人在網絡上發布恐怖襲擊預告，說自己将在盂蘭盆節當天随機往東京都内的某處派出所送炸彈，警方抓到人之後，發現犯人是名16歲的高中生，所謂的炸彈預告是假的，隻是犯人覺得好玩随便發布的，警方呼籲大家不要拿這麼嚴肅的事情開玩笑。

“開這種玩笑太過分了吧。”松田陣平有些生氣。

萩原研二低頭削着蘋果，“16歲啊，正是自我意識過剩、叛逆心嚴重的時期，滿腦子都是隻要反抗大人、批判社會就覺得很帥氣的輕薄無知的想法。”

“是啊，這個年齡段的小孩最麻煩了，很難管教。”

“16歲的高中生也不是小孩子了吧。”

“雖然身體已經發育得差不多了，但心智上還未成熟，所以就是小孩子。小孩子的心理成長過程也是融入社會集體的過程，他們淺薄的社會經驗不能幫他們分辨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所以需要大人的正向引導，否則太容易學壞了。”

沙沙……沙沙……

作為爆.炸物處理班的王牌隊長，萩原研二的手很穩，又薄又細的紅色蘋果皮向下垂落，慢慢變長，像是一條血液彙成的紅線。

——不是的，現在早就不是信息閉塞的以前了，你眼中的“小孩子”通過電視節目、報紙雜志、網絡論壇等各種途徑，每天接收着大量的信息，從中汲取成長的養分。他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不能再以“無知”為他們辯解，他們就是單純地享受作惡的快感。大人的管教和監督隻是讓他們學會了撒謊，學會把自己心中的惡藏起來，并不是真的變好了。

松田陣平擔憂地說道：“這下麻煩了，佐久間優造成的惡劣影響太大了，尤其是在未成年群體中，他們不再尊敬和信任警察，警察在他們眼裡的形象一落千丈。這些小孩子把佐久間優當作偶像，模仿他給警察找麻煩，在網上發布虛假預告制造恐慌，在現實裡報假警戲弄警察，他們這樣消耗警力，真正需要警察幫助的人反而被耽誤了。”

——被愚蠢的犯罪者吸引而來的愚蠢的追随者們，像原始的野獸一樣崇尚血腥暴力，對于欺騙、傷害别人這種事，不會有任何的罪惡感和不适感，如果不是能力不夠，這些人肯定會做出和佐久間優一樣的事情來。可即使是這樣愚蠢的人，警察也不得不管，結果就是把自己累個半死，和拖累了真正需要幫助的好人。如果可以的話，通信指令本部收到來自曾經報過假警的人的電話的時候，就不應該理會他們，萬一真出了什麼事情，也是他們自食苦果。

“出現這樣的後果媒體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們在報道這件案子的時候，使用那麼華麗的文筆好像在寫懸疑小說一樣，一會兒猜測犯人有精神障礙、是雙重人格，一會兒又渲染家庭和學校的高壓式教育逼迫青少年犯罪，這種不負責任的、為了滿足讀者獵奇心理的報道方式，其他未成年人看了會産生好奇憧憬的心理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所以才會去模仿佐久間優。媒體就應該堅定地駁斥這種犯罪行為，向大衆公布犯罪的後果，以震懾潛在的犯罪者，起碼不會讓普通人對犯罪者産生好感。”

——真的是這樣嗎？小陣平是因為小時候松田叔叔的事對新聞記者很有偏見吧。确實有一些娛樂小報在報道這類嚴肅的社會事件時，為了銷量會寫得像懸疑小說一樣抓人眼球，但更多的大型新聞媒體，尤其是和政府有密切往來的禦用撰稿人，則是公正地報道、評論這件事，極力維護警察和政府的尊嚴，當然這樣毫無爆點的文章也吸引不了讀者就是了。在味道一般、營養價值較高和味道很好卻毫無營養甚至有害的兩種食物之間，有些人主動選擇了後者，這不正說明了他們的本性就是向往作惡的嗎？據說，法醫在解剖了某些連環殺人犯的屍體之後發現，他們大腦的某個部位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樣，導緻他們缺乏常人應有的同理心，這說明天生犯罪者是存在的。所以，看完新聞報道之後，會對佐久間優産生崇拜憧憬等正面情緒的那些人就是遵從了向惡的指引，暴露了自己的天性。

“真是的，這種鬧劇早點結束吧，學生就該在學校裡好好學習才對，不然等他們成年以後回頭看自己現在做過的這些惡作劇，隻會羞恥地想抹消自己的記憶。”

——你的這些話若是讓他們聽到，他們不會覺得你是為他們好，反而會覺得你在小看他們，他們不會承認自己的幼稚，隻覺得你是在自以為是地把自己的人生觀強加給他們，像《麻辣教師GTO》那樣美好的故事終究隻存在于漫畫世界裡。現在的這群糟糕的小孩将來也會長成糟糕的大人，若幹年後，再想起來自己年輕時候幹的混賬事，不僅不會反省，還會拿來做酒桌上的談資，洋洋得意地吹噓自己。

——小陣平過于冷靜，也太過溫柔了。他用上帝視角審視着模仿佐久間優的這群人，相信他們本性善良，相信他們會改過自新，成長為合格的大人。但我不是，我心裡的那團憤怒之火一直在安靜地燃燒，我隻想讓佐久間優和他的追随者們品嘗到同樣的痛苦。

萩原研二低頭沉默地削着蘋果皮，他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因為一個優秀的警察是不會說出這麼陰暗的話的，優秀的警察不會以暴制暴，而是會給每一個犯罪者改過自新的機會。

“萩？怎麼不說話？你很喜歡吃蘋果嗎？”

自己喋喋不休地說了很多，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得到青梅竹馬的回應，松田陣平忍不住問道，看向萩原的眼神裡帶着明顯的疑惑。

萩原研二一下子回過神來，定睛一看，自己手上的蘋果已經快削完了，紅色的果皮連成長長的一條，旁邊桌子上放着兩個已經削好的蘋果。

“啊，抱歉，我走神了，我在想蘋果派要怎麼做，小陣平想吃嗎？”

松田輕聲抱怨，“什麼啊，你剛剛沒在聽我說話啊。”

半長發警官默默不語，隻是看着他溫柔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