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看她為難的表情，白羽就領略了她的意思，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渾不在意地說：“不想來當然可以不來，不需要勉強自己“。

白羽想，離他遠點也好。就算她不知道他的身世，也應該發現了他在學校是被孤立的，不想跟他接觸也很正常。

顧菇菇松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就快步走出了這個小巷，往家的方向走去，自然也就沒有看見白羽看着她的背影露出的複雜的眼神。

本來她還想去鎮上的圖書館或者書店看看，但她以為今天上學也沒帶手機，不知道路怎麼走，又害怕父母和外婆在家發現她不見了着急，趕緊趕了回去。

埋頭趕路的時候她的腦中還在一遍遍地回放剛才的情形，一遍遍地想也許某個時候這樣做會更好，也一遍遍地問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白羽的身世到底是什麼……

這些沉甸甸地壓在她心上，但當她背着相比起來也不算輕的書包地打開家門，看到一家人圍坐在桌前表情嚴肅的樣子，還是狀似輕松地笑笑，彎彎眉毛用上揚的語調說了句：“我回來啦！”

家裡黏滞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顧菇菇卸下書包，把自己往沙發上一扔，手支在膝蓋上撐着下巴，向家人撒嬌式地說起今早的經曆。

“你們不知道哦，我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一看鬧鐘都七點了！當時我就想完了要遲到了，就啪嗒一下，從床上蹦起來，穿好衣服洗漱了一下就趕緊背着書包往學校沖刺。我都沒發現你們還沒起床……

好不容易到了學校結果發現沒法進去，我第一個想法就是要不翻牆進去吧，等我想盡辦法爬上去，才想起來原來今天是周六，怕你們擔心就回來啦！”

她故意說得抑揚頓挫，講到激動處還拿手在空中亂比劃，果不其然大家都被她逗笑了。

他們剛發現菇菇不在家時很擔心，發現菇菇連包一起帶走時就猜她估計是去學校了，但就算知道了心裡也還是很沒底。

現在她回家了，這心裡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外婆從餐桌邊走到沙發旁笑着摸摸她的頭，說我們菇菇一定是學習太累了，每天都起那麼早，難得周末了睡個懶覺都不得安生，還說下次已經發現遲到了就别着急了，好好吃了早飯再過去。

父親無奈搖着頭走進廚房，說她是學傻了要給她做好吃的補一補，隻有母親取笑她總是迷迷糊糊的，魂都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不算太大的屋裡填滿了溫馨快活的氛圍。菇菇看着這樣其樂融融的家裡，鼻子一酸差點沒落下一滴淚來。她趕緊偏過頭，盡力忍住了酸軟的心露出傻乎乎的笑，不讓外婆和母親看出她的異樣。

再一次感謝這個面試任務，送給她這麼多她從未想過自己能擁有的東西。

當一家人聊起顧菇菇在學校是否适應時，母親突然問菇菇，“你和林遙月同學相處得怎麼樣呀？”

顧菇菇還在品嘗父親做的美味早飯，聽到主角的名字，陡然一驚，猶豫了一下就說：“還好啊，怎麼了？”

她的母親許女士是全國有名的芭蕾舞演員，林遙月也是學芭蕾的，她的父母聽說了母親回到小鎮的消息，花了一些錢請母親每周六下午指導下林遙月。

兩點半到5點的時間則拜托她跟林遙月一起寫作業，照應一下她。

母親語調輕松地說起：“那就好”。說完活潑地朝菇菇眨了眨眼，“你們是同班同學，一起寫作業也不會覺得悶吧”。

顧菇菇勉強笑笑，且不說林遙月是主角，長了一張清冷脫俗的臉，本人也冷漠寡言，事實上她們目前還一句話都沒說過。

她們兩個真就隻是在一張桌子上寫作業而已……

但說到林遙月，她又想起另一個主角，想起他似是掩住落寞的長睫，想起他無謂中帶着點什麼的笑，想起他嚣張跋扈的傳言卻會一言不發伸手想拉她下來的舉動，她叫住了起身往舞室走的母親：“媽媽……”

即使聲音很小但她還是聽見了。

于是她轉過身，溫柔地看向顧菇菇。

菇菇抿了抿唇，猶豫再三還是開口：“您知道白羽的身世嘛？啊，他是我的一個同班同學……就是黑白的白，羽毛的羽。”

媽媽搖搖頭。這個問題本身就不對。

“身世和其他外在一樣是一個人的一部分，但是都是可以被摒棄不看不聽的那一部分。”

顧菇菇低下頭，未發一言。

主角又何嘗不是一種身世呢？

事實上，直到第二天的中午，顧菇菇都一直在試着直面她一直以來逃避的部分、得過且過的部分，關于到底應該怎麼面對這個面試、這些主角的部分。

問題就在于這是她的面試。她的政府補助隻剩下最後一天，如果不能找到工作提交居住申請，她就隻能再一次死去，以湮滅的靈魂。

雖然來這個世界隻有短短2周，雖然隻是一個小說衍生出的世界，如果沒有這段經曆，她可以坦然面對就算是靈魂的湮滅。但現在不行，她在心中切實感到了自己的不舍。

她舍不得耀眼奪目的太陽，随手可掇的彎月，舍不得緞子似的柔軟花瓣，舍不得水墨般勾勒的幾座小山，舍不得其樂融融的家庭，更舍不得平凡美好的生活。

雖然現在還不太能融入這裡緊張的節奏，也沒能交到什麼朋友，甚至沒成功和同學說上幾句話，但這樣的生活對她而言是很新奇的體驗。

既然有了這個機會，如果可以，她想活下去試試。

顧菇菇心不在焉地往嘴中塞着難以下咽的食物。這種食物連勉強填飽肚子的資格都很難夠上，更别說與她的從前對比。

“唉，我開學考考砸了，比上次退步了100名呢，到時候月考怎麼辦啊，唉……”

坐在顧菇菇旁邊的同學一邊吃飯一邊與同伴聊起月考。

一段壓抑的沉默過後良久，她的同伴開口：“食堂的菜做得越來越難吃了。”

“是啊，可惜這麼難吃的菜真不知道有些人明明裝的像個大少爺一樣是怎麼吃得下去的。”坐在菇菇旁邊的同學自覺地換了個話題，往白羽坐着的方向翻了個白眼。

“哼，真不知道他在得意些什麼，不會真覺得自己以後能當白天鵝飛黃騰達了吧。”她的同伴順着往下說，瞬間她們就同仇敵忾了起來。

“這種人偏偏每次考試考那麼好，還拿那麼多獎，成績跟人品真是一點關系都沒有。說不定用了什麼手段呢。”鄰座的同學撇了撇嘴。

她并沒有再說下去，和同伴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離開了座位。

顧菇菇無法形容她此時的感受。她不受控制地在整個食堂尋找起白羽的身影。

在人聲鼎沸的食堂角落，白羽所坐的長桌上隻有他一個人。他像是從這個熱鬧的食堂泾渭分明地割離出來的一個剪影。

隐隐指向他的方向的目光各式各樣，譏諷的、平淡的、打量的，他隻是面無表情地吃飯。

她一瞬間就明白他未曾開口過的部分。可是，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明明常年位居年級榜第一，拿了很多獎，長着一張小說男主的臉，在小說世界裡，他這樣的人本應該被愛慕和崇拜的目光和聲音包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嫌棄、猜疑和遠離。

顧菇菇不再糾結，從位置上站起來，拿起餐盤就要往白羽的方向走。

她猜不到白羽的身世，更猜不到這個面試到底想讓她做點什麼，也不想再猜了。她此刻隻能想起母親的話和那隻向她伸出的手。她隻想好好過完她能擁有的時間，選擇她想選擇的選擇。

但她突然和白羽對視了。準确來說，是白羽突然擡頭直直地越過橫亘的空間朝她看來。

顧菇菇端着餐盤的手頓時有些僵硬。她抿了抿嘴想，她應該先問問白羽自己是怎麼想的，再決定自己應該怎麼做。

于是她将餐盤放下，從口袋裡拿出餐巾紙擦了擦嘴，重新端起餐盤離開了食堂。

雖然隻吃了三四分飽，飯菜也還剩下很多，但她也不想再勉強自己吃這些，而且現在離開飯已經過了快20分鐘了，食堂裡的人也陸陸續續快走完了。

這個小小的插曲并沒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而在食堂的另一個角落，還有兩道不太一樣的目光在審視白羽。

“确定了？”

“确定了，就是他。”

“嗯。”對面的人漫不經心地回答，并沒有給出明确的答複，微微垂眸時，他眼角的淚痣蕩出一點纏綿的水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