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悶的黃昏,蟬鳴聲嘶聲竭力,與此相比,坐落在樹林中的小客棧,則安靜到近乎詭異。
漢子聽完薄薰的話,先是一愣,等反應過來她說的話,身邊的小弟便都開始哄笑起來。
“哈哈哈哈,哪來的野丫頭,口氣倒是不小,哈哈哈哈……”
看着身前環手而立,神情挑釁的薄薰,漢子沒有立刻發難,而是自上而下認真觀察了一遍。
薄薰外形看上去就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女,五官生得稚嫩,身上衣物看着也很普通,當然這個普通隻是以凡人的視角來看。
确認薄薰身上沒帶刀劍,也沒有代表身份的金玉配飾,漢子暗自松了口氣,隻當她是刁蠻不谙世事的商戶女。
想罷,漢子重新擺開笑臉,像打量物品一樣打量薄薰:“不錯不錯,膽識倒是過人,就是不知道待會,你的嘴還能不能像現在這麼硬。”
此話一出,周圍小弟也配合着哄堂大笑,那張狂的笑聲,放在一衆沉默無動于衷的食客當中,顯得格外刺耳。
待小弟們的笑聲逐漸安靜,薄薰卻捧嘴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宛若清脆銀鈴,将周圍沉悶又窒息的氛圍打破。
漢子不知薄薰在笑什麼,但和她繼續周旋下去肯定不利,于是大手一揮,讓小弟去打劫内堂的人,他則舉起長刀,勾向薄薰的衣襟。
“小妞,勸你最好識時務一些,省得吃些不該吃的苦頭。”
就在漢子的刀快碰到薄薰衣襟時,忽然,他的手以一種極為可怖的姿态扭曲旋轉,“哐叽”一聲響,長刀從漢子手中脫出,刀鋒好巧不巧正中他的腳背,鋒利的刀刃下,血水瞬如泉湧。
比起腳上的傷,手臂上筋斷骨裂的鑽心劇痛,讓漢子幾乎都沒力氣喊出聲,他痛得直抽氣,整個人如蝦一般蜷縮倒地。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周圍人一臉疑惑,便是與池鸢同桌的那幾個江湖客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大哥,大哥你怎麼了!?”
一聲驚呼下,内堂裡的小弟全都一窩蜂的湧出,大漢痛得在地上直打滾,被小弟扶起後,也沒力氣說話,那隻被扭成麻花的手也似脫臼一般無力垂在一側。
“啊——大哥,你的手!”小弟們看見漢子的手,既吃驚又憤怒:“大哥,是誰,是誰傷了你!?”
漢子痛得面目猙獰,他也不知道是誰出的手,但眼下最大的可能,就是與池鸢同桌的那幾個江湖人。
見大哥說不出話,衆小弟交頭接耳分析一通,也認為是那幾個江湖人出的手。
“走,上!”暗号一出,一撥人直接沖向了那四名江湖客。
四名江湖客雖沒弄清情況,但見一群莽漢提刀沖來,當即拔出家夥與他們對拼。
看着一群莽漢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和江湖客打架,薄薰樂得咯咯直笑,伸手指向地上起不來的漢子道:“真是一群蠢笨如驢的豬,被人打了都不知道是誰打的,哈哈哈哈!”
圍在漢子身邊的小弟一臉狐疑地打量薄薰,瞧了幾眼,悶聲嘀咕:“大哥,該不會是那小姑娘出的手吧?”
此言一出,幾個小弟紛紛搖頭直呼不可能,且不說薄薰那副年幼的模樣,就算真的是她,以大哥手臂這扭曲的程度,便是幾頭牛一起拖拽都不能将手扭成這樣。
咦,不對……幾頭牛都扭曲不了的程度,那幾個江湖人也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力氣,即便真有,那他們十幾号人絕對不是江湖客的對手,但見幾個江湖客還沒破出重圍,所以這個可能也被打消。
可若都不是,那大哥的手究竟是誰弄的呢?
幾個小弟圍在一起,将事情越想越複雜,越想越繞,對于幕後真兇的薄薰一點都沒起疑。
薄薰等了一會,初時還見幾個小弟對自己起疑,之後,就連看都不往這邊看,把注意力全都投放在另一邊打得熱火朝天的人堆裡。
薄薰眉頭一挑,剛要開口,池鸢突然發話:“好了,不必惹那些麻煩,坐下吃飯。”
“啊…哦,好的主人!”薄薰變臉極快,剛還一副嫌惡神色,坐下後就立馬換成燦爛的笑臉。
“主人,您說他們蠢不蠢?明明是我動的手,偏去懷疑别人。”
池鸢微微搖頭,目光在人群中掃了一圈,“按常理推斷,他們的确不會懷疑到你身上。”
“嗯,說的對,看來……我這模樣還挺人畜無害的嘛,以後騙人就更方便了!”
稍許,那一堆人馬就分出了高下,四個江湖人有三個挂了彩,對面十幾個小弟也沒讨到好,其中有幾個傷勢較重,再不治傷怕是要失血而死。
如此情勢下,這群莽漢隻能暫時撤離,臨走前還不忘放狠話,說要找江湖客報複回來。
等莽漢團夥灰溜溜的退走,四個江湖客也不敢多待,互相攙扶着向官道那邊逃命。
一場鬧劇就此落幕,劫後餘生的食客也紛紛逃離客棧,唯恐那群莽漢會去而複返。
看着身邊陸續離開的人,池鸢改了主意,決定晚上住客棧。
薄薰也猜到池鸢會這樣選擇,畢竟她也喜歡湊熱鬧:“好呀主人,住客棧比較方便,而且我身上的錢也夠。”
但經此一鬧,客棧裡留宿的人幾乎走了大半,至于那群莽漢,折損那麼多人,今日必定不會來找麻煩,如此,還有何熱鬧可看?
想罷,薄薰歪了歪頭,左右一瞅,便見對桌的老者和黑布少年在往内堂走。
“主人快看,他們也今晚也留宿呢!”
池鸢神情一頓,心道:差點把他們給忘了。遂與薄薰暗中傳音:“剛才那賊寇搜查之時,突然轉移目标選擇我們這邊,你可有察覺到異狀?”
薄薰聽言思忖:“唔…此事我也覺得奇怪呢,但周圍确實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池鸢微微蹙眉,總感覺剛才的事有古怪,但又想不出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夜深人靜,客棧内隻餘幾間客房還燃着昏黃的燈,池鸢靜坐在窗前,明亮的月光斜斜灑入,将黑暗的内室照出一片昏沉的冷光。
窗外有風聲路過,還有樹葉摩擦的簌簌聲響,安靜之中又顯出幾分不同尋常。
忽地,一個黑影從窗外鑽入,待身影落定,月光下,那黑影逐漸化出實體,正是外出歸來的薄薰。
“主人,我查過了,客棧一共有六個人留宿,除了我們,還有見過的老者和少年人,剩下兩個是趕路的書生。”
“那兩個書生已經睡了,老者和少年人也剛剛入睡。除此之外,客棧内的兩個夥計,一個在廚房幹活,一個在内堂收拾,最有意思的是那個店掌櫃,許是因為白日打劫的事,現在正躲在後院埋銀子呢!”
池鸢微微颔首,看向窗外的明月:“那少年可是與老者睡一張床?”
薄薰眨巴了一下眼睛,搖搖頭:“沒有,他們是住一間屋子,但各自睡兩張床。哦!說起來也是奇怪,那少年睡覺都不脫衣服,身上的黑布從頭到腳蒙得嚴實,本來我想湊過去看看,但他身上有股奇怪的臭味,我嫌惡心,就沒去瞧。”
“臭味?”
“嗯…可能也不算是臭,就是對于我來說味道太濃了,所以就聞着臭。”
池鸢眸光閃動兩下,直覺告訴她那少年人在隐藏身份,或許,那賊寇的異樣與他脫不開關系。
“咦…今夜怎麼這麼安靜,連蟲子都不叫了?”薄薰趴在窗台上,探出頭往外巡看。
說到此,池鸢也察覺到這異常,夏夜,正是蟲群活動頻繁之時,但客棧周圍的樹林卻靜悄悄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突然,趴在窗台上的薄薰快速縮了回來,背對月光的眼睛,流瀉出瑩色的光暈。
“主人,有意思的東西來了!”說完,薄薰擡手一揮,在自己和池鸢周圍捏了個小結界。
結界剛出,門窗外就傳來微小的窸窣聲,像風拂過門縫的聲音,尋常得讓人根本不會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