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師妹,大半夜别在藏書閣瞎玩了,趕緊回去休息吧,省得誤了明日的早課,況且,天衍宗的藏書閣裡,你指望什麼妖邪敢進來作祟?”
顔浣月低聲說道:“師兄,我方才照水時看到一番異景......”
那師兄竊竊私語道:“你怕不是熬出幻覺了?藏書閣夜裡幽暗,一時看走眼也是尋常,我有時熬得太狠,難免散了些心神,心神一散就容易受驚,行了,趕緊回去吧。”
難道是她許久未睡散了心神?
顔浣月并不太能這麼安慰自己,她随那師兄一道回了他們的靜室,一邊背誦運行經篇,一邊注意着外面的動靜,每隔一會兒出來看一眼。
幾個師兄師姐走的時候,她才跟着走的,等出了藏書閣,但見月白風清,春雨已歇。
她緩緩轉過身去,璀璨星月之下,巍峨的藏書閣寂靜伫立,幽暗深沉。
更漏處所見,或許真的隻是她的幻覺而已......
“浣月......你平日雖懶散懈怠,卻是最為心善的,問世堂每年所接耕收之事,雖沒有酬勞,你卻總是搶着要去的......”
“浣月,你若知曉用你的血肉可以救人,也一定會願意的是不是?”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将你擋在林中的,是我沒有顧得上你......我問心有愧,不敢讓人見到你的死狀,你盡可怪罪于我,一切與歸荑無關......”
“歸荑若活着,也是你活着,不是嗎......我代歸荑謝謝你,你們是一個人了,我便可以守着你們......”
顔浣月默默地看着仙鼎旁映着火光的男子,穿着一身绛色衣袍,站在仙鼎之下,仰頭看着盤龍頂蓋上冒出的輕煙,滿眼蕭瑟地與那輕煙說話。
突然,他朝她看了過來,驚懼瞬間像無數條扭曲的狂蛇一般爬滿了他的臉,他飛快地結起法訣......
顔浣月渾身似被炸成了碎末一般,身上的每一分毫都承載着徹骨劇痛。
她猛然睜開布滿猙獰血絲的雙眼,全身自神魂裡開始的被爆裂式的痛飛快碾壓,冷汗一身又一身。
她看着桌上的攤開的書頁,生生制止了自己想要撕爛書桌的沖動。
轉身撲到地上,十指如鋼釘一般叩入地上青磚,磚石碎裂,生生刨出十道沾血的痕迹來。
眼前的一切都極度扭曲起來,許多人在她耳畔狂笑、細語、哭嚎,她受不住這痛苦,也張着嘴,無聲地跟着哭笑起來。
臉上汗淚交加,塵土成泥。
漸漸地,痛意褪散,她松開雙手,無力地趴在地上,兩方牌位供在遠處的香案上,難出一言。
烏黑的鬓發濕哒哒地黏在她雪白的腮邊,她眨着淚眼茫然地看着從窗外透進來的晨光。
清冷而溫暖的光芒被窗上的小木格分成一塊一塊,落到她衣袖上,也是方方正正、整整齊齊,像無聲的牢籠一般。
她看了許久,緩緩伸出一隻指甲崩裂的手指在地上框住陽光的陰影上用血開了一個小口。
可沒一會兒,陰影就囚着這格陽光移動到一邊去了。
有溫熱的眼淚滑過臉頰,她魂魄被碎之後的重生好像也被戴上了一重刑枷。
死氣......
她魂魄裡竟藏着從前世追趕而來的死氣......
她緩緩擡袖擦了擦眼淚,慢騰騰地從地上爬起來,先推開窗讓晨光盡數照進來,又出去打水進來洗漱上藥。
自己撕着白紗,手口并用纏好十指,用指腹和掌心捏着梳子梳了梳頭發,也未绾起,僅用一根紅色發帶松松地綁在腦後。
她坐在妝台前看着鏡中猶還紅着雙眼、驚慌無措的自己,牽起嘴角微微笑了笑,那笑不甚真切,卻足夠安慰自己。
她對着鏡中并不怎麼堅強的少女輕聲說道:“别怕,死都死過了,還能把我怎麼樣呢?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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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經堂心字齋外的一棵玉蘭樹下。
坐在高椅上勾着名姓的顧玉霄收起二郎腿,放下手上的花名冊,看着眼前包得亂七八糟的十根手指,咋舌道:
“過了一夜你這氣也該消了吧?再說了,你生氣也該沖着虞師弟去,這兩天怎就偏跟自己這十根指頭扛上勁了呢?”
顔浣月收回手,“顧師兄,我神魂不安,恐有深疾,想請半個時辰的假去醫堂看看。”
顧玉霄眸光閃了閃,頗有些懷疑地看着她,試探性地問道:“你是不是又在這給我裝?”
顔浣月伸出手,“那師兄解開看看。”
看着那滲着血痕的白紗布,顧玉霄到底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擺了擺手,拂開身上掉落的玉蘭花瓣,說道:“去吧,順便去膳堂用了早飯再回來。”
“多謝師兄。”
她走出了幾步,顧玉霄偶然間擡眸看着那抹霧粉,見紅色飄帶在她身後的晨風中輕輕浮蕩,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喚道:
“顔師妹,昨日你抓爛的那個木案,掌門幫我師父換了一面更好的,不必擔憂我師父責罰你了。”
那身影停了一下,逆風回首,說道:“知道了,顧師兄。”
顧玉霄又從椅子上起身稍向她走了幾步,略壓低聲音說道:“也不知你那爪子是怎麼回事兒,我黎明前去碎玉瀑練劍碰到薛師弟,那傷還在他臉上挂着呢,你這幾日碰見到他記得繞着走。”
她眼下根本就沒空想薛景年的事,面對顧玉霄的提醒,也隻能颔首說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