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孕婦陪着夫君出來散步,路過一家店便進去看看宣紙,婦人覺得悶才出來透透氣,怎知就這樣一屍兩命。杭秋看見這一幕驚愕的目光沒有在那淩亂的現場停留多久,卻是都給了身邊站着的有内疚之色的瓈扶。
“你,早知道?”
“是。”
“是,因為我?是不是我遲一點出來,他就不會改變路線,那婦人就不會——”
“那是她的命數。”
命數——對,是命數,命——
這件事之後,瓈扶總是見杭秋把自己悶在書房裡對着書卷,徹夜不眠,卻不知有幾分心思在其中。
【鬼曹。】瓈扶感覺到他漸近的氣息,透過窗戶看了看幾日不曾變過模樣的杭秋,消失不見。
“杭秋。”
“鬼曹大哥?”
“你已經三日沒有執行公務了,臨安的鬼魄再不去冥界就要成孤魂野鬼了。”
杭秋驚醒,立馬表示歉意:“對不起啊鬼曹大哥,我——我知錯了。”
“你在做什麼?”鬼曹嗅了嗅周圍的氣味,“可是被堕仙所擾?這裡有他的氣味,你見過他了?”
“沒有沒有,我隻是因為馬上要考試了,一不小心就廢寝忘食了。我沒有見過什麼堕仙——你說他在這出現過?”
“是,逗留了很久。”
“可是,這裡隻有我一個人啊。”
“沒有來過客人?”
“沒有。”
鬼曹思慮一番,隔空取來杭秋身上的鎖魂針看了看,問:“這針被用過了,是你用的?”
“是。”
“對誰用過?”
“前幾天走路上研究這針的時候不小心刺到了路人。”
“長什麼樣?”
“沒看清。”
鬼曹看了杭秋的眼睛很久,并沒有從那雙無知真摯的眼睛中看見絲毫突破口,看來他說的是真的。
“堕仙變化萬千,又能在白日行走,若僞裝起凡人來,憑你的凡人之軀難以發覺,”杭秋正惦記着那鎖魂針,生怕鬼曹給收回去,僅此一根,還是在自己身上比較有利于瓈扶,萬一鬼曹他們拿走之後又發現了瓈扶,瓈扶不是死翹翹?杭秋正想着怎麼把針騙回來,鬼曹竟主動把針還回來了,他說:“如今也隻有你的凡人之軀方便接近他,四處留意,伺機接近,對付他。”
“好,好的。”杭秋趕忙把針收回來。
幾天沒有靈魂出竅,杭秋覺得引魄使這個身份突然離自己好遙遠,鬼差身份的自己好陌生,好冷漠。三天沒有去引魄,臨安多了很多無主之魂,還好加上今日才四天,若是讓那些魂魄在自己軀體邊待到頭七,它們沾染了陽間的氣息,逐漸恢複意識,恐怕臨安就會飄滿孤魂野鬼,它們不知自己是誰,該去往何方,受了人間的濁氣多半結果都是化作厲鬼,亦或是在陽光下灰飛煙滅。
今日的工作量确實很大,最後一個鬼魄是在子時二刻,離此刻——一炷香的功夫。
杭秋來到一間柴房外,很快就會有個孩子被燒死在這裡。就是這了。杭秋尚未關上生死冊,隻聽左側傳來手鈴因颠簸發出的清脆的響聲,腳步聲漸近,孩子的喘息聲也逐漸入耳。頃刻,杭秋看見一個七歲的男童抱着一個酒壇子進了柴房。孩子似是背着父母偷偷來嘗嘗酒的滋味,關門的時候還張望了一番,随即用門闩把門從裡面栓上。不過兩個呼吸的時間,柴房裡便冒出了火光,那孩子不小心撞倒了燭火,屋裡滿是柴堆,還有一壇子酒,火勢蔓延的速度可想而知。
杭秋在外面觀望了幾分鐘,看着火光在屋裡肆意跳躍,聽着那孩子的求救聲逐漸減弱,杭秋不禁捏起了右拳,遲遲沒有進去。待到屋子生出黑煙,屋裡兩分鐘不曾有掙紮的動靜,他,應該死了吧?
杭秋穿牆入屋,找到了被梁木壓着的孩子,那孩子還吊着一口氣。孩子好似感覺到有人進來,費力用耳邊的右手撐着地面,讓自己能擡起頭。孩子雙眼睜開一條縫隙,看着火光中朦胧的杭秋,虛弱的聲音喊着:“哥哥——救——救我。”
那根摔落的橫木壓去了孩子最後一絲意識,也燒起了杭秋咬牙冷眼旁觀的人心。杭秋捏訣将那橫木扔到别處,沖過去将孩子從木頭下拉出來,他想帶着這無法自保的孩子沖出火場,卻已然失去了穿牆的能力。杭秋抱着孩子來到門口,拉開房門的時候發現房門被門闩栓得牢牢的,他伸手去拉開門闩,老天仿佛與他作對,安排一塊梁木從頭頂落下。杭秋護着孩子轉身退離,聽見梁木落地的聲音,他立刻轉身再去開門,碰到滾燙的門闩的時候他頓住了,鬼感覺不到冷暖,但能看見那脫離體内雙目無神的魂魄。
他,死了。
子時二刻,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将所有鬼魄帶去鬼門關之後,那個孩子的鬼魄回頭拉了拉杭秋的衣角,仰頭道:“哥哥,謝謝你。”
杭秋眼眶泛不出淚,他蹲下摸着孩子的頭笑道:“去投胎吧,别再貪吃了啊。”
“好。”
杭秋目送孩子踏進鬼門關,與他揮手告别,離開的時候偶然瞥見黃泉路上有個光點在閃爍,他好奇眺望,才發現光點旁有一鬼魄逗留,眺望着陰陽界。
那鬼魄正是那位被石頭砸死的孕婦,已經逗留五個晚上了,非要等丈夫一起投胎,連那未成形的嬰靈都不肯離去。
次日,杭秋起身穿戴整齊,飯也不吃隻帶上鑰匙便匆匆離去,來到當日發生事故的那家宣紙店門口,問過店家得知了婦人夫家的住址便匆匆趕過去。
“急着發财呢?”
杭秋被迫停下,看了一眼突然出現在眼前用身體擋住去路的瓈扶,繞過他,說:“那日的孕婦不肯投胎,我想找她丈夫幫忙。”
“嗯,好主意,直接把他殺了一起投胎。”
“殺人是犯法的。我隻是讓他寫封信而已。”
“凡人總喜歡相約一起投胎,有什麼好等的——”瓈扶後半句帶着幾分自嘲。
“那是承諾。”
“不遵守又能說明什麼?人都沒了。”瓈扶辯解。
“這不就有癡心的嗎?”
瓈扶眼中生出癡與惑,像是極度渴望一個答案一般看着杭秋,語氣也弱了幾分,不似剛才那般玩鬧與堅決。
“不等,便是不癡心麼?”
“當然不是。你幹嘛這麼多感觸?你跟哪個姑娘約過一起投胎不成?”
瓈扶冷笑道:“我才不會做這種無聊的約定。”很快瓈扶便轉移了話題:“手沒感覺嗎?”
“手?”杭秋擡頭才發現自己右手上綁了紗布,“這是怎麼回事?”
“真的沒感覺?”瓈扶說着突然用力握住杭秋的手指,緊接着聽見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痛痛痛痛痛!”杭秋甩甩手,吹了吹,心髒因為吃痛跳得跟打鼓一樣,“這是怎麼回事啊?”
“你昨天幹了什麼你不記得了?”
“我幹了——燒傷?”
“也可能是燙傷。”
“為什麼呀?那不是鬼魂嗎?”
“鬼魂怎麼能碰到陽間的東西?更碰不到人。”
“可——”
“因為你是人。”
“你是說,那一刻,我——是人?”昨夜不能穿牆而出是因為我是——人?
“半人半鬼大概就是昨晚那樣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來。”
“我哪有亂來——這是你包的?”
“不然呢?”
“沒有,就是有點醜。”
“你找死?”
“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