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後,正值小滿,長榴城外榴花盛放,叢叢簇簇,如燕地美女,柔情綽态。隻是連這吸收天地精華的花仙子都不明白,不知從何起,文人騷客不再圍着她吟風弄月,往來引車賣漿者也不願多睬她一眼。
千嬌百媚的榴花妄自開着,春季将盡,日頭漸毒,花瓣好像都成了一張張氣紅的臉,等風吹過,無人打理的花枝亂撞,似極了陰郁的竊竊私語。
布衣婦人依依不舍的送别丈夫,分明隻是去市裡采買,相對淚如泉湧,如别離的牛郎織女星。
男子走後,婦人攜小兒入室織布,渾然不覺有雙金黃的獸眼在花叢中窺視着茅屋。
夕陽西落,小孩外出排溺,随手往裳上擦了擦,忽撇見籬笆外開得正盛的石榴花,又瞅了瞅窗内愁容滿面的母親,鬼使神差的忘記了忠告,走出攔門外,欲采一朵換娘歡顔。
稚子撥開枝葉,直取開得最豔的那朵,叢中突然出現一張毛茸茸的臉,小孩歪了歪頭,并不懂那是何物。
無視野獸帶着腥風的鼻息,小手仍要最美的那朵,不知何處驚擾了虎,一口咬進初生牛犢的頸脖。
一聲慘叫,婦人大駭,都道為母則剛,斷然抄起武具與猛獸相搏,然小小女子與細細竹竿怎敵得過猛獸血盆大口,十月懷胎親骨肉最終隻剩下半隻胳膊。
老虎餍足,銜着肉大搖大擺的離開,女子唯恐它不飽,緊緊摟着那胳膊低聲啜泣,直至月輪升起,意識到丈夫遲遲未歸,才敢發出令人聞之落淚的哀嚎。
宮牆内,榴花在夜空中搖曳,影子照進屋裡,印在屏風上,如一百隻鬼爪,簇擁着震怒的君王,太醫的血點點猩紅濺入屏風,添上最詭谲的一筆。
床上的王昭儀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抓上是連皇後的手腕,她正望着出神,仿佛那鬼爪從畫中出,把她吓得猛顫。
不單出身名門,即為後宮之主,就要有母儀天下的膽識,方顯得與常人不同。是連皇後不過微微愣神,便反應過來握住王昭儀的手,溫言道:
“妹妹莫怕…”
說話間,一隻眼球從屏風的縫隙滾了進來,是連皇後的安慰都成了雲煙,王昭儀克制不住的尖叫起來。
指甲嵌進是連皇後的肉,她疼得嘶了一聲,剛要出言勸阻,始作俑者又舉起寶劍。
“驚着愛妃了?愛妃莫怕!寡人這就将此賊斬首!”
話音未落,人頭已落。鉗着是連皇後的勁一松,不用回頭瞧,王昭儀已然失聲,灰白了臉,猶如死人一般。
見狀,是連皇後長歎,為王昭儀撚了撚被角,攏袖出外。
“夜深了,妹妹早些休息,身子要緊。”
返回椒房殿,貼身侍女忙找來膏藥為是連皇後清理傷口。經曆此番風波,誰也不敢請甚麼太醫了,不過給皇帝解釋兩句安胎藥,便妄害了人家性命。
“殿下,可還疼麼?那王昭儀也真是的,這點就被吓到了,還傷了殿下。”
“她剛入宮,年紀輕,被吓到也是正常的。作為臣,我沒勸誡好陛下,作為後,又沒顧好宮嫔,是我失德也。”
侍女抿了抿唇“我隻是心疼殿下…”
“唉…”是連皇後輕撫婢子的頭,心中一塊大石難落“夫君從前不是這樣的,長久這般,該如何是好啊。”
“殿下的兩位表兄都是朝中重臣,陛下不聽咱女流之輩,兩位大人的勸,陛下總該聽罷。”
“你這小丫頭,倒左右起我家來了”是連皇後臉色一凝,彈了宮女額頭,手撐到榻上,暗暗歎息。
剛把發髻松一松,主仆二人正要歇下,内侍匆匆來報:
“殿下!王昭儀小産了!”
是連皇後與侍女面面相觑,又有人小跑入殿。
“陛下說王昭儀不詳,不足以生養皇嗣,業已杖斃!”
夜中點點殘燭映入是連皇後眸中,她有一瞬失神,張了張口,喃喃道:
“果然如此嗎…”
長榴城内外,隻有榴花還自得其樂,恣意綻放于枝頭。百姓圍着皇帝新發的手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言,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聲婦人的哭嚎。
“我的兒!我的兒…”
“快住嘴!不要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