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說他就在成都等我返回好了。
“師傅,如果我把你的所作所為,告訴宣傳部告訴了車隊,會怎麼樣?”
師傅臉色一下就變了。“你敢這樣,老子絕對揍你。”
我下了車,
“要不我們先打一架?”我說,“徒手還是拿棍棒石頭?”師傅下了車,惡狠狠地望着我。
“你他媽的真敢跟我打?你知道不知道我在城關這一帶還有點名氣?”
我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管你有多大名氣,你必輸無疑。”
“為什麼?”
“因為我比你年輕。”就在這時,師傅跟我來了一個突然襲擊,一拳打在我臉上,我眼冒金星,他的拳頭不輕。我一下子就怒了,對這種人不能講理,我撿起一根木棒,直向他雙腿打去。他躲開了,我沒有給他逃脫的機會,更不會給他反擊的機會。我直接向前,在他彎腰準備撿起石頭的時候。我一棍子打在他手上,身上,腿上,隻是沒有打他的頭。師傅倒地了,我惡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把棍子扔到他腳下,我轉身上了車。
“你開!”
等他開車的時候,我就閉眼睡覺了。
“你他媽的不擔心我趁你睡着的時候弄死你?”師傅非常奇怪,他不明白我為什麼敢呼呼大睡。“你這個家夥确實是不大講規矩的人。不過,我覺得你還沒有壞到完全沒有規矩的地步。你畢竟還顧念家庭顧念老婆孩子。”
師傅半天沒有說話。出了成都後,我們走川藏線。實際上我已經會開車,但一個人開,絕對疲勞駕駛。那會相當危險,加上路況不大好,出危險的可能性很大,我們必須輪流開車。到了雅安,師傅說:“雅安有三絕:雅雨,雅女,雅魚。我們喝點雅水,吃點雅魚,玩幾個雅女再說。”
雅魚吃了,雅水喝了,雅女,我讓師傅自己掏錢,而且不能夠用賣東西的錢。師傅氣個半死,一路上就跟我罵罵咧咧地。
“你個龜兒子跟老子記住,回了縣城,老子一定找幾個兄弟收拾你。”我笑而不語。從雅安往前就越來越接近災區了,大概震中五六十裡的地方,車子基本就開不動了,全堵在了路上。有十幾裡,全是救援的車隊。前面塌方,車根本進不去,人員物資全堆在路上。我們下車走了幾裡,就看見有不少人在拉着一些藏民拍照,也有電視台的在攝像,給藏民發放物資,有藏民接受采訪,感激涕零聲淚俱下。師傅主動找來了幾個藏民,要我跟他拍照,好拿回去交差。我跟他們拍了照。藏民向我要錢,一個十塊。“你們根本就不是藏民。”我說,我沒有給錢,“我不能夠給錢。”幾個人愣住了。
“你怎麼知道?”
“我進去過,裡面的藏民根本不會說漢語,全靠手勢交流。另外他們臉上有高原紅,洗不掉的。你們沒有,你們隻是在臉上弄了點泥巴。”幾個人面面相觑。後來就跟我說了實話:“兄弟,這一路全是我們這樣的,大部分從成都過來,配合演戲,賺點外快,沒有一個真正的藏民。你也不要一根筋了。”我們又向前走了幾裡。“他媽的,這樣說,我也可以搞一身衣服,裝成藏民賺錢了?”
“可以。”我說,
“那我還跟你往前走幹什麼呢?我有病呀?”我轉頭看向師傅,看了一會兒,很鄭重地說:“你家裡有老婆孩子,我不能夠勉強你跟着我。你可以自由行動,我回去了也不會說半個字。”
我轉身走了,師傅愣在當場,我走出了一大截,師傅追了上來。
“喂,你真要進去?”“是的。”
“你是不是傻呀?你看看周圍,那麼多人誰往前走了?”
“沒有人。”
“那你還走?”
我沒有回答,我繼續走着,從身邊的救援隊那裡拿了一些水和面包之類的。我當然沒有征求他們任何人的意見。我走到了車隊的盡頭 ,前面路口,有巨石堵住了。107.我拿出望遠鏡,上下左右,仔細地查看。我身邊不知何時聚集了幾個電視台的,他們大概隻敢前進到這個位置。我放下望遠鏡,把身上的東西綁緊了一下,然後又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我閉了一下眼,我告訴自己要膽大心細,長出一口氣,然後便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向那巨石,我的身後是一陣驚呼。十來分鐘的樣子,我又沖回來,大家都傻了一樣地看着我。我喘了一會兒氣,說:“聽我說,我知道大家都害怕,害怕有生命危險。可是我們隻是停留在這裡的話,我們救不了任何人。大家要知道那些在廢墟下面的人可能會因為我們送去的一片面包,一口水,或者一句慰問的話而活命。”我掃視着大家,我看到有些人被我的話打動了。“現在我要征集志願者,願意的人就跟着我進去。我保證:隻要你們跟着我,你們不會有生命危險。願意的請帶上食物和水,其它的不要帶,願意的就上前一步。”我征集到了十個志願者,我帶着他們前進了五裡。在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我讓大家停了下來,我在地上畫了兩個圓。一個寫上起點,一個寫上震中,然後在兩個圓之間擺上十顆石頭,中間标上番号,1,2,3……10。
“大家聽我說,我們剛好十個人,從我們剛剛的起點到災區的震中,我們分成十段路,我們每個人負責一段路。”我給大家分了号。
“舉例來說,1号就負責從起點到現在我們所在位置的人員物資的安全來往。你要不停往返起點到1号位,讓人員和物資源源不斷地傳遞上來,最後達到震中。就相當于接力賽跑的方式,大家明白這個意思嗎?”“明白!”
“那現在要征集一位非常會鼓動的人。這個人很重要,要是能夠把在起點處的幾百号上千号人鼓動起來,一起深入災區就對了。”
有個女的站了起來,“我是四川電視台的記者易木,我去試試。”
我把她拉到一邊。
“易記者,我敬佩你的勇氣。聽我說,在這裡首先是救援生命,而不是編輯新聞,你明白這個意思?”
“當然。”
“那好,你還要明白,在這裡的每個人都不是為了當英雄,隻是為了救人,你明白?”
“明白。”
“所以,大家都不存在。我首先就不存在,也就沒有我這樣一個人。如果我被曝光,我馬上返回,什麼也不做。你明白?”
“明白。”
“行,那就靠你了。”我轉身帶人往前跑了。不過鼓動效果并不是很好,隻有二十來人跟着徒步進了災區。沒有想到那師傅也跟來了。
“日你媽的,我跟着你真是倒黴透了。”我笑。災區那裡完全是人間慘景,進去的人全哭了。我們從一個鄉到另一個鄉。很多危重人員,我們都沒有辦法送出去——我們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沒有人替換我們,我們自己的體力也很難支持再往前深入。還有我們畢竟不是專業救援人員,我們也不是醫護人員,我們真正能夠救的人很有限。我們不少人隻能大哭。現在必須大規模動員更多的人員和物資,可我們自己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們不能夠強迫觀望的人跟我們一樣冒險。當看到一些人因為我們的無能為力而死亡的時候,心裡實在難受。我也累慘了,躺到草地上就睡着了。怕睡了十幾個小時,醒來的時候。我對自己說,僅僅靠我們二十來個志願者是沒有用的,我必須做點的什麼。我問易記者:“情況你都看到了,你就不能夠做點什麼嗎?”
易記者竟放聲大哭。
“沒有用的,通不過審查的,沒有用的。”
我沉默了,想了一陣,我讓師傅送我回成都,我去找了我老師,他現在是委宣傳部部長的秘書了。我到他家裡,把一沓全英文的文稿和一份中文文稿還有不少底片交給了他——底片是我回成都後自己找了一家相館,租用了一下他們的暗室自己洗出來的。這些東西我在大一的時候就會了。那時學校有個攝影協會,很簡單就把這些技術學會了。我把這些東西交給老師的時候,他仔細看了看,他是人大的研究生,也能夠看懂英語。
“你怎麼會去現場的?”我說我是縣上派去的。老師不再多問。
“你說的全是真的?他們編假的新聞來瞞上級?”
我沒有回答,老師臉色陰沉說:“實在可惡!”老師眉頭緊鎖,似乎是在想辦法。
“老師如果你為難,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好了。”我說,“我沒有備份,也沒有第三個人知道。老師覺得為難燒了就是,一切都沒有發生。”
“是很為難,但救人高于一切。”
我們又趕回災區。沒有多久,人員和物資突然開始大規模地進入災區,一些醫護人員也進來了。救援工作正式地大規模地開展了起來,我不知道老師是怎麼做的,但确實起了些作用。這對災民是個好事情。事情過去好久之後,我才知道,是新華内參上有報道,高層極為震怒了。有些人可能會被罷官。後來碰到那記者,她說現在他們電視台也能報道一些不足的東西了 。我一下輕松下來,後面的很多事情與我無關了,我盡情和我的藏民朋友享受我們的友誼。他們覺得是我最先帶人和物資進來的,他們很感激我。我的身邊常常圍了不少藏民。我問他們活佛呢?他們說活佛死了,他住的寺廟完全不見了。這真讓人傷感不已。我把善款交給了鄉上的書記,書記把錢當場分給了五十戶人家。書記說,下一步重建的時候,政府拿三分之一,縣政府鄉政府拿三分之一,自家還要出三分之一,現在大家很需要錢了。師傅也把身上的千把塊拿了出來,這讓我很感動。藏民竟然也跟我找來了幾隻剛出生不久的藏獒,我可以盡快返回了。我趕回了縣城,我不會錯過自己的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