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放假——那時周末隻休息一天。我就一路往鎮子跑,從鎮子跑向縣城,然後從縣城去了我大姐工作的廣田鄉。到了大姐家,借了幾百塊,什麼也沒有多說,就連夜跑到縣城,在那裡買火車票去成都,那時候根本就沒有高鐵沒有動車,連高速路都沒有——成渝高速路的出現都是九十年代中後期的事了。我當時隻能坐那種綠皮火車。花了九個多小時到了成都,去天府廣場的新華書店總部,買了個錄放機,收音機,買到了初一到高三的英語課文全部朗讀磁帶,也買了高中的教材,我還買了許國璋英語的磁帶,順便買了幾盤英語歌曲磁帶。在縣城是買不到這些的。
辦完這些後,我去看望了我的老師,老師一直很關照我,我來了省城,理當去看看他。沒有想到他已經去省委當秘書去了,我知道他是有政治理想的人,祝他成功吧。馬不停蹄地趕回中心校的時候,已經是周一的晚上了,實在疲倦了,周二請假睡了一天。
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原來好好的門莫名其妙地被砸爛了——有兩個大洞。
特寫:破門
我當然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沒有聲張,聲張恐怕也沒有用。
我沒有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去準備英語課。
有了磁帶,準備起來就方便多了,我要求自己一天至少背十篇課文,因為比較簡單吧,我一天能夠背20篇。我跟吳校長說,英語畢竟不是我的專業,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好好準備,我不能夠匆忙開課。我主動要求去上下午最後一節的活動課,反正沒有人上,反正我自己也不能夠天天趴在辦公室備課——什麼也不幹,就白領國家的錢,這樣下去人家遲早也有意見。
下午的活動課基本上是一個年級一個下午,有時候是兩個年級一起上,這個課基本沒有什麼要求,因為簡老師經常沒有來,遇到活動課的時候,往往就幹脆放學了。現在我上了,我就把學生帶到操場上,先是跟他們講笑話,等他們願意聽我說話後,我給他們彈琴唱歌,徹底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後,就跟他們講故事,跟他們讀書,小學就讀童話,特别是堅持把中國古代寓言故事寫給學生,讀給他們聽,又跟大家一起演。對初中生,就給他們讀《愛的教育》讀路遙的《人生》,讀李存寶《高山下的花環》讀張承志《北方的河》。巴金的《家》,哈代的《回家》《德貝家的苔絲》還讀《魯濱遜漂流記》等,有時讀到放學了,讀到天快黑了,學生還不願意走。
“老師讀吧,我們抹黑回去就是了。”
後來,放學後的學生竟然全都到操場集中了,靜靜地圍在我周圍,聽我讀書。
鏡頭一:操場上,學生裡三層外三層的圍在一起的聽書。
這些孩子他們幾乎沒有書可讀,他們不像城裡的孩子,他們的知識幾乎全部來自于課堂來自于教材,課外的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他們家境好一點的家裡可能有個收音機,而這個收音機很可能因為沒有電池了而什麼都放不出來。知識太貧乏了,現在有人告訴他們,還有另一個未知的世界存在,自然,他們會如饑似渴了。當我看到他們那專注的眼神的時候,我心裡很是觸動,他們不是不喜歡讀書,不是不渴望知識,他們比任何人都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但是他們很多人頂多讀完初中就離開學校了,他們沒有進一步前進的機會,他們的考分幹不過城裡的孩子,他們進不了普高,更不可能進重點。所以在老師們看來,讀書是無用的,家長看來也是,讀書改變不了命運,就如李師傅的女兒一樣。也許我能夠為他們做點什麼。我也應該能夠為他們做點事情——如果我能教好英語,讓他們英語上也能夠得到幾十分,也許他們中有些人就能夠讀普高,甚至讀重點,也許他們中的某些人就可以考上大學,有可能就借此改變命運。想到這一點,我給他們讀書更起勁,我準備英語課也更起勁了。
有好些天,天快黑了,在我的勸說下,孩子們才肯離開。我怕他們不安全,有時就送他們,其中送得最遠的是喬軍,我曾經要求喬軍一個人來上下學,我要鍛煉他的膽量,可現在讓他一個人抹黑回家,我還是有些不放心,萬一出點事,我有責任呀。再說喬軍家最遠最偏僻,不送怕不行。送喬軍到家後,我要等喬軍媽媽查看完房前屋後才會離開。
“東方老師,實在抱歉,不能夠留你。”
“喬軍媽媽不要客氣。”我說,“你自己注意安全。”
從喬軍家出來,我會走向河邊,一路遊回中心校。盡管天氣已經變冷了,但我不怕,我從高一開始,每天就堅持了冷水浴,那怕就是下雪天也是如此,所以現在這樣隻覺得渾身舒泰。反正中心校也沒有一個人,自己穿個褲衩回去,也沒有人知道。我更沒有在意簡老師的警告,我覺得一早一晚去,人都沒有見到,誰逮我現行了?他能夠罰什麼款?再說我也真心覺得因為洗澡就要罰款,實在霸道,我不覺得有什麼好擔心的。
有天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李師傅暗示我有話說。等大家都離開食堂後,我返回了食堂,李師傅往食堂外觀察了一會兒,轉身對我小聲說:“小亮呀,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李師傅?”
我很驚詫。
李師傅歎氣說:“我聽他們幾個在鬼鬼祟祟地商量,要對付你。”
李師傅的話讓我如墜雲霧,我完全不解地望着李師傅。
“你的門是不是爛了?”
“是。”
“就他們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