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佟晁是打算将爵位給二女兒佟瓊玉的,有了爵位後,瓊玉的仕途定會更加坦蕩。隻是,如此一來,她幼子留下的一雙兒女就沒有倚仗了。因此她才盤算着将佟箫送進東宮,仗着表姐弟的關系,好歹讓皇太女照顧幾分。
可就今日的事看來,别說照顧了,隻怕當天進了東宮,隔天就被一副棺椁擡出來了。
佟老夫人一邊憂心着佟箫佟笙往後的日子,一邊又怕皇太女是與他們佟氏生分了。
猶豫着不知該如何開口說她的顧慮時,屋外忽然禀道,“老爺,太女殿下來了。”
話音剛落,李願就徑直掀起門簾走了進來。在内室的佟老夫人下意識地要躲開,又見老國公咳嗽着要從床榻上起來,伸手攙了一把後,就來不及避到折屏後了。
“參見太女殿下。”佟晁借着佟老夫人的力氣,才勉強下地。剛要叩拜,就被李願托着手臂,扶回了榻上。
“外祖父,外祖母。”李願看見滿臉病容的佟晁,眼底微微蘊了淚光,語氣也不由地放輕了,“是允慈不孝,今日才來看望二位長輩。”
佟晁背靠引枕,見到氣質愈發沉靜大氣的李願,無疑是欣喜的。他一雙骨節粗壯的手擡起來,想像過去一般在李願的頭上撫摩,卻又記起了規矩,掌心便落在了李願單薄的肩上。
“殿下何出此言啊。臣年老體衰,未能為殿下分憂。要是這副病軀再讓殿下挂心,就是臣的不對了。”
佟老夫人也幹笑着,附和了幾句,又讓李願坐下說話。似乎是怕了李願一言不合跑去拔劍拿刀,一雙眼睛慌亂地在屋裡掃過,見裡裡外外沒什麼利器後,才略微松了口氣。
但等她瞅見攤在錦被上的對襟短襖時,剛呼出的一口氣,當即又憋住了。
而李願在榻邊坐下後,手邊就是佟箫那件被她刺壞的衣裳。她當然認出來了,視線在衣裳上停了一瞬,神情依舊溫和。
她先問了佟晁的病情,與每日用藥。聽說太醫院院判才離開國公府,又要了院判留下的藥方看了看,說道:“府裡若缺了藥材,就隻管派人到東宮取。我那還有幾棵千年人參,等會就令人送來。”
佟晁推辭不過,隻能謝恩。幾句話下來,他也看出了李願還是真心将他當長輩相待。他到這個年紀,也轉不動心思去猜人心裡的彎彎繞繞了,何況是對着自己的親外孫女。因而,他直接拿起了那件短襖,朝李願問道:“不知箫兒那孩子哪裡惹怒了殿下?”
李願對着活生生坐在她面前的佟晁,說不出佟箫以後會害得他在陣前自刎的話。而且,她始終覺得佟晁的死是受了她的牽連。
她不願說真話,也不願說謊。沉吟了片刻後,低聲歎道:“外祖父,你将佟箫送出京城吧。不然,我還是會忍不住要殺他的。”
佟國公與佟老夫人皆是一怔,想追問個中原因,李願卻擺了擺手,将話題轉向了佟瓊玉的差事。
“交州苦受海寇侵擾,比不上江州富庶安逸。等往後有機會,我再将姨母調回京城,讓外祖父外祖母一家團聚。”她竟也用上了弘德帝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手段。
佟晁一聽“海寇”二字,就是一聲英雄遲暮般的歎息。他知道李願是不想讓再說佟箫的事,故意當着他的面提了交州海寇,引他分心。他既遺憾痛惜,又為李願的小心思好笑。
半晌後,他終是松展了眉頭,應道,“我會把佟箫送到京外的書院去,雖算不上離京,但絕不會讓他再出現在殿下面前。”
毫無緣由地就要老人家把自己看着長大的孫子送走,任誰都不會輕易答應。佟晁能做到這一步,已經是難得了。
李願卻還得寸進尺,“我還要他不得入仕為官,不得襲爵,不得聘娶高官顯貴之女。”
佟老夫人再強裝鎮定,也被她的話吓得瞪大了眼,“殿下,你這不是要斷了箫兒的活路嗎?”
李願淡淡道,“他可以經商,務農,行醫,走镖,天底下營生的行當何其多,怎會沒有活路呢。”
佟晁定定地看了李願良久,再次點頭答應了。
佟老夫人卻聽不下去了。她憐惜自家孫兒,可“君臣”二字能壓死人,不容她去争議辯駁。她隻能青着臉,自己出去發脾氣了。
李願目送佟老夫人離去,心裡浮起了些許歉意,隻是這些歉意還不至于讓她改變主意。
佟晁看着門邊的簾子晃動,直到靜止,渾濁的眼眸才閃過一絲為将者的威嚴。
他微微翕唇,語氣多了謹慎,不是糾結家中兒孫的事,而是問道,“殿下為何要讓佟槿去涼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