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崔家以為弘德帝不計前嫌,崔氏一族恩寵猶在。卻料想不到,崔汾升官後才又過了半年,崔家便忽然陷入了家破人亡的境遇。除了一位安成公主被送去庵堂養老外,其餘的人不是被問斬就是死在了流放的路上。鐵骨铮铮的勇武侯也頂着一個“賣國賊”的罪名,死不瞑目。
李願一邊唏噓着崔氏的下場,一邊寫完了最後幾個字,停下了筆。在将折子于案前擺開晾幹筆墨後,她又瞥了眼陷入沉思的荊元,手指抵唇,輕咳了一聲,像是在等着他說什麼。
荊元被提醒回神,擡頭看了看李願,沒敢直視她的臉,目光隻停在她懸着手腕上,“屬下愚鈍,多謝殿下賜教。”說完,就要叩首告退了。
“……等等。”李願不得不将他叫住,問起了從他剛進門時她就想問的話,“孤讓你照看的姑娘呢?”
荊元一頓,這才想起了被莊蓉兒一事打岔前,他所要回禀的正事,立即答道,“回殿下,那位姑娘與院中的男子一見如故,并未被刁難。”
李願隐瞞身份去到大相國寺,作為翊衛的荊元自然也不敢暴露。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便隻能躲在暗處盯着。目睹了讓他家殿下記挂的女子與那輕浮狀的男子有說有笑,兄妹相稱,最後還一起用了齋飯。
荊元是等到女子出了院門,被兩個丫鬟接走後,才趕回宮的。他很是盡責地确定,女子沒有受到丁點兒為難,就是齋飯用得太慢,讓他險些誤了回宮的時辰。
李願蹙眉問道,“如何一見如故?”
荊元仔細回憶,“屬下到時,就看見他們二人在院中相談甚歡……”他頓了頓,不好說那兩人談的是殿下選婿的事,便簡單略過,隻接着解釋道:“男子還親手給那位姑娘倒茶,而後同看一書,同席吃飯。屬下又聽院裡的小厮說,沒見過那位姑娘。想必是他們二人此前不識,今日一見如故吧。”
李願讓他下去了。自己盯着案上剛寫完的折子看了兩遍,似有哪處寫得不滿意,又拿了空白的奏本,筆尖沾飽濃墨,一字字重新寫下。
到了子時,阖宮都歇下後,長信殿才傳了晚膳。
隔天,當久不上朝的李願穿着黑底金紋的朝服,站在金銮殿中時,文武百官無一不覺得恍如隔世。
李願六歲為儲君,十二歲入朝聽政,此後日日序立,從未辍朝。
前段時日她稱病告假,一曠就是半月。讓幾個平日裡因她過于寬和的作風頗有微詞的大臣,都忍不住找内侍問上幾句李願的病情。
此刻見她安然立于殿前,抛開政見,一位位文臣武将都樂呵呵地湊上前去,恭賀她身健康愈,其中又以禮部顧尚書的态度最為熱切。
李願一一笑應後,又反過來叮囑衆人要以她為鑒,多加注意身子。
“殿下大病初愈,臣等還未盡關懷,又勞殿下記挂,實在是愧不敢當啊。”顧玉山一副深受感動的模樣,引得旁人側目,同時又不禁奇怪:禮部尚書何時投于太女門下了?三言兩語,至于他這位禦前重臣激動得紅了眼嗎。
李願倒是笑容深了些許,對顧玉山道,“祭天一别,孤與顧尚書也許久未見了。尚書眼下青黑,可是近來太過操勞了?”
顧玉山聽她提起祭天也面色不改,指着自己眼窩處因連做了幾宿欺君落罪的噩夢而泛出的青色,表情誠摯地道,“春闱将近,臣作為禮部尚書如何能不勞心勞力,隻盼能為大梁多選幾位才能之士啊。”
李願沒說信或不信,隻溫聲誇了他兩句。待殿外傳來鞭聲後,轉身面向了玉階上的金雕龍椅,斂目等候聖駕。
衆人也忙回了朝班列伍中,在弘德帝從西序門步出時,叩首而拜三呼萬歲。
弘德帝才在禦座上坐下,臉上就顯了笑意。帝心悅,朝事自然也好議。很快幾件大事就商論完了,慣常少不了的拍馬溜須的折子也呈了上去。李願這才邁出一步,兩手執着奏本,垂首道:“臣有本啟奏。”
弘德帝擡了擡手,禦座傘扇旁的劉保就趨步下來,接過折子,俯身送到了弘德帝的跟前。
弘德帝一目十行地看過,滿意的眼神落在階下的李願身上,而後搖頭歎息地對大臣們問道:“崔汾受榮城知縣蒙蔽,誤瞞命案,如今已到京城受審。朕以為,人命之過關乎國本,理應重懲。隻是太女今日想為其求情,列位卿家怎看呢?”
周湘眉頭一皺,本想出列說話,卻見李願轉頭看了她一眼,平直的眼尾微微垂下,淡然中帶着幾分不容置疑。她怔愣着,終是選擇了沉默。
之後一如前世的軌迹,崔汾被罰了半年俸祿,明降暗升地成了吏部員外郎。
唯有不同的是,這回江州知府一職,被弘德帝當作對李願轉态的獎賞般,給了原任交州五品長史的佟瓊玉,也就是佟皇後的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