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山看了眼谄媚的下屬,又掃了一眼周圍後,示意黃詹事附耳過來,問道:“你可有女兒?”
黃詹事回答道:“下官有三女,都已嫁作人婦。”
一聽這話,顧玉山立刻挑起了眉尖,“幾歲成的婚,婚後過得如何,可有鬧過和離?”
“這、這個,都是十五時訂的親,十八十九出嫁。婚後夫妻同心,琴瑟和鳴,不曾鬧過什麼和離……”他說到這也明白了,怕是顧家千金快到出閣的年紀了,顧玉山正為她的婚事發愁呢。
顧玉山身居正三品禮部尚書之位,年輕時是皇子伴讀,如今是炙手可熱的帝王信臣。出身顧府的小姐,要嫁也隻會嫁與名門望族。黃詹事即使再眼熱,也沒膽子奢想與顧府結親。
他腦子裡想着宴後可以向哪幾家透些消息,表面上還真心實意地為顧玉山出着主意:若是擔心自家姑娘遇人不淑,婚後會受委屈,倒不如張榜招婿。
顧府家大業大,入贅的女婿,定然處處以顧府小姐為先。
主意是不錯,可惜不是對症下藥。顧玉山愁的可不是挑不着佳婿,而是怎麼打消自家女郎想出嫁的念頭。
他的三個兒女,自小念一樣的書,進同一座學塾,拜同一位先生,除了小女兒十二歲後,托給她的外祖母教養了幾年,其他也算是一視同仁。怎麼偏偏他的長子次子都有入仕之意,小女兒卻隻想早早嫁人呢?
若是話本裡那些千金小姐窮書生的戲碼,也就罷了,就如黃詹事所說,直接把她的意中人招入顧府做女婿,起不了什麼風浪。可偏偏他女兒想嫁的,愣是大梁最為尊貴、權柄最大,且年紀還與他相差無二的那一位。
有時,顧玉山都想撬開自家女兒的心眼看看,為何放着風華正茂的少年郎不選,一門心思想進宮做弘德帝的妃子?宮闱深如海,君王多薄情,可不是說來吓唬人的。
越想越是頭疼,顧玉山壓着直跳的額角,擡頭瞥了一眼大殿正位,見弘德帝正與幾位宗親說話,一時半會應該結束不了,便借口吹風醒酒,對黃詹事擺了擺手,從側殿繞去了朱雀殿西側的梅林。
他本是想尋個清淨,沒想到剛進梅林就遇見了人。
在除夕宴上托病離去的皇太女,此刻披着狐毛大氅,獨自站在梅樹間賞花,發頂、肩上落了一層白雪。
“殿下安好?”顧玉山不遠不近地拱手,帶着一絲探究的目光落在李願身上。
對于皇太女忽患癫症的傳言,他自然也有所耳聞。自年末休沐以來,皇太女就鮮少露面了,反倒是太醫一個接一個地進了東宮,出來後還拿着醫書唉聲歎氣。因而不少人便信了這則傳言,沉不住氣的已然重新站隊了。
可方才在宴上,皇太女除了話少了些,身子清減了幾分,其他一切如常,委實不像是得了頑疾的人。
“不必多禮。”清冽的聲音如玉石撞擊,伴随着簌簌踏雪聲傳來,“顧尚書不在前殿宴飲,怎到這兒來了?”
顧玉山依舊以醒酒為由,說自己酒量不佳,擔心醉酒後在禦前失儀,這才出來走走。說完,他又反勸李願,“殿下病體未愈,更應好好修養,實在不該冒雪賞梅呀。”
李願走近了,白淨如雪的臉上帶着一絲很淺的笑。她不對淋雪之事做解釋,也不多說自己的病情,隻受教般颔首道:“顧尚書說的是,那孤就先回宮了。”走出三五步後,唇邊微擡的弧度也沒了。
“殿下慢走。”顧玉山長鞠一禮,許久之後才直起身,看着那道遠去的清瘦背影沉思。
回到朱雀殿後,顧玉山剛坐下,就有宮女端了一碗湯過來,說道:“大人,這是太女殿下吩咐禦廚準備的醒酒湯,能緩解酒醉頭疼,大人請用。”
顧玉山忙道:“多謝殿下關懷。”
說完,又發現不隻是他,殿内每一席都有宮女送來的醒酒湯。湯水用青梅,木香、人參熬煮而成,酸中帶甜,口感極好。可惜的是,并非所有人都願意領皇太女的情。
顧玉山就瞧見了好幾位同僚,要麼将湯擱在桌角,一口未動,要麼直接讓宮女撤了下去,半點面子不給。
倒是一向不理朝事的甯親王站了起來,對弘德帝稱贊皇太女體貼臣子,是一位仁善的儲君。
弘德帝笑了笑,揮手讓宮女也盛了一碗。
顧玉山低頭喝湯,心思活絡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