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皮門上挂着一塊金屬牌——
【檔案室】
檔案室修建的非常大,陳列了幾十個鐵質書架,每個書架上擺滿了用藍色塑料軟殼封存起來的檔案,一個格子裡大概有七八十份,按照時間順序排列。
這裡存放着各省市重大案件的相關資料。
沈瀛從第一個架子開始快速尋找,目光隻粗略停留在編号上看了一眼年份就挪開,一直找到第十七個鐵架才看見2017年的檔案袋,他慢下腳步,手指在這些檔案袋上摩擦。
20170103……
20170218……20170228……
20170310……20170324……
20170327。
終于找到對應的檔案,他立刻抽出,也不管上面積攢了多少灰塵。
“咳咳。”塵埃随着震動而漫天飛舞,他禁不住輕咳了幾聲。
沈瀛打開塵封多年的塑料殼,裡面盛放着一份報告和一張照片,他先拿起照片端詳,是一棟巨大爛尾樓倒塌後成為廢墟的畫面,磚瓦鋼筋赤/裸/裸暴露在空氣裡。
他放下照片,又去拿過那份略顯陳舊的報告,仔細翻看起來。
【2017年3月27日,新寨山發生一起爛尾樓爆炸事件,現場有明顯的激戰痕迹,共找到子彈近百餘枚,槍支三十六,經子彈對比,屬于兩種不同槍型,爆炸所采用的炸彈經調查和對比,為軍用、民用工程爆破及特殊工程爆破中常使用的液體炸/彈,在廢墟中搜尋出一部分生活用品,疑似有人曾在該處進行過長時間滞留……】
後面的内容與新聞報道中相差無幾,沈瀛直接跳到最後一張紙。
【在經過一個多星期的搜山行動中,發現許多直升機碎片,疑似有人墜機,但周圍無屍首,經專家組研究現場殘片,判定直升機墜落為油箱破裂導緻。】
沈瀛若有所思地合上報告,把東西全部整理好後重新放了回去。
這份報告絕對不是完整的内容,有人故意隐瞞了一部分調查内容。
比如那三十六把槍/支的主人,報告從頭至尾就未曾提到過他們,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然而,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當時全權負責此案的人——
王震。
既然王震選擇隐瞞這件事,其中必有大文章,或許不單單像報道裡說的那樣是不法分子激戰引起,而是因為警方或軍方内部人員也參與其中。
沈瀛邁出檔案室,經過搜身檢查後才被放行.
站定在樓下的空曠場地内,他擡頭望着一扇明亮的窗戶。
窗戶後的王震端坐在台電前,屏幕中正播放着一位蓬頭垢面的副書記被提審的畫面。
那位副書記低垂着腦袋,一臉懊悔地盯着腳尖,他的手上拷着一副明晃晃的手铐,身上穿着皺皺巴巴的藍色囚服。
高坐于上的法官嚴肅地宣讀判決,“鐘海川,你涉嫌一起三千萬走私,收受賄賂,買賣官職,以權謀私,當終身剝奪政治權利,處以死刑……經本院判定……”
“唉。”王震關掉視頻,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噔噔。
突然,敲門聲響起。
“進來。”
沈瀛打開門,擡腳邁了進來。
王震看見進來的人是沈瀛後,明顯有一瞬間的晃神。
沈瀛禮貌地喊了一聲,“王局。”
回過神的王震和藹地笑了笑,“坐。”
沈瀛依言,拉開椅子坐了下去。
“我記得你叫沈瀛吧。”
“是的。”
王震再次亮出自己藏在櫃子裡的寶貝茶葉,不過不再是上次的那一罐,而是像果凍大小的小罐茶。
辦公室裡沒有專門的茶具,他隻好繼續用一次性的杯子,瓊漿玉露裝進紙杯裡。
“後生可畏啊,”他一邊把茶推向沈瀛,一邊笑呵呵道,“你這個點來找我是要問什麼嗎?”
沈瀛輕聲道謝,頓了頓問:“您還記得2017年的新寨山爆炸案嗎?”
驟然,王震臉上的溫和笑容在聽到沈瀛嘴裡吐出的“新寨山”三字後猛地僵住,仿佛頃刻間被石化了一般。
他沒吭聲,隻是警惕地盯着沈瀛端詳,這次再也不是透過他去看另一個人,而是切切實實地在觀察他的靈魂。
桌面上,一隻紙杯和一隻玻璃杯相互對視。
王震端起抿了兩口給放了,沈瀛胸中全是問題,所以不去碰那杯茶,随便它在那裡騰雲駕霧。
許久之後,王震不痛不癢地問:“你怎麼會想打聽這件事?”
“我隻是偶爾在一個帖子上看見了這件事,但報道太粗略,漏洞百出。”沈瀛特地加重了“漏洞百出”四個字。
王震沉言,“……那就是事實。”
沈瀛不卑不亢,“那一起案件發生在雲南,但當時宣布這個案件偵辦結束的卻是遠在首都的您。跨區辦案,您可以解釋一下嗎?”
王震模糊地解釋,給自己找補,“案件重大,必須由我來負責。”
沈瀛不依不饒地又問:“在結案報告中發現了三十六把槍,但卻從頭至尾沒有表明是屬于誰,您能解釋嗎?”
王震攥緊拳頭,“并無受害者,難以判斷。”
沈瀛否定地搖搖頭,“并不是沒有受害者,而是受害者就是警方或軍方内部人員。據我所知,有明文規定過,凡是因緝毒案件而不幸因公殉職的人員,為保護他的家人不受不法分子的傷害,都不會将姓名公布于衆。”
王震:“……”
“但是還存在一種特殊情況,同樣不會在其去世後公布姓名,甚至在其親屬全部離世後也不會公開身份——元首親衛執行官。”
“……”
“如果我猜的沒錯,那三十六把槍是屬于在激戰中殉職的三十六位執行官吧?”
王震不可置信地望向沈瀛,緊捏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盤亘在交錯的山脈。
沈瀛靜靜地回望着他。
兩人相互對視着,兩隻杯子都不甘示弱地電閃雷鳴,連空氣也嚴肅到駭人,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引來一場傾盆大雨誘發的重大泥石流。
最終,王震落了下風,率先收回了目光。
此時的他再也沒了往日那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風采,整個人頓時衰頹了下來,臉上的神情變得悲怆,像是生鏽的機器終于壞死,不得不停止轉動。
“你猜測的沒錯,檔案上的三十六把槍正是那些執行官留下的,”他細微地哽咽了一下,像茶葉上的紋路割裂了他的聲帶,“這件事藏在我心底好多年了,我知道有規定,但還是覺得不公——雲南十萬大山,埋了三十六具忠骨。”
沈瀛不知道說什麼,所以隻是靜靜聽着。
“花五十元能找到一輛摩托車把人載到五分廠,再從五分廠換個摩托車,還是五十塊錢,就能把人送到緬甸,”王震頓了頓,茶葉的紋路又加深了,“當年邊境走私毒品嚴重,甚至連高層中都有他們的人,元首立即要求我與執行官徹查毒品來源,并且不計代價地搗毀它。”
“我擔此大任,不敢馬虎,立刻組織了初步行動,并且給這個行動取了一個代号——劫掠。”
劫掠……
沈瀛眯了眯眼。
“因為販毒關系網密布,我們也不能打草驚蛇,所有行動都是秘密進行。時間緊任務重,技術也不如現在先進,但那支隊伍很出色,非常出色,比現在任何一支隊伍都出色,”王震逐漸激動,“在經過多方深入暗查下,我們僅一個月不到就繳獲了毒品共計三千一百二十克,抓捕人員數量多達二十三名,但這僅是冰山一角,我們還隻是摸到了整個犯罪團夥的外緣。”
沈瀛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看來是個犯罪王國。”
王震點點頭,“我們為了更近一步了解,在犯罪團夥中打入了三顆釘子,雖然他們不是處在核心位置,但通過他們的消息,我們還是多少掌握了一些東西。可是後來有一人在與我們傳遞消息時被毒販發現,當場被擊斃,最後一刻他将布條塞進嘴裡咽了下去。我們最後是在山腳下發現他的屍體,那時已經辨認不出他的容貌,渾身沒有一塊地方是完整的。我們迫不得已剖開他的腹部,将他最後的消息拿了出來……這個人叫衛子先,是一名有着七年經驗的老緝毒警,原隸屬于大騰市公安局,後因屢建功勳,被元首破格調入了執行官隊伍。”
沈瀛不言。
“我們根據這個布條,了解到毒販将于半個月後在某個地方進行交易。于是,我提前派人前往那裡進行伏擊,但就在我覺得計劃萬無一失的時候,變故突然出現了,”王震又頓了頓,茶葉的紋路赫然成了他身上的裂紋,“就在我們看着那些毒販走進包圍圈,正要實施抓捕時,陡然發現我們安插在其中的兩名執行官被綁在車上。他們經過了嚴刑拷打,渾身都是傷,那一刻我知道我們暴露了。毒販沒有急着殺掉他們,他們知道我們在某個地方盯着他們,于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向那兩名年輕的執行官體内注射了毒品,然後等着他們毒瘾發作後做出自殘行為,我……”
沈瀛從桌上的紙巾盒中抽出兩張紙遞給王震。
王震搖搖頭,謝絕了沈瀛的好意,繼續說道:“一時間,我們折損了三名優秀的執行官,而且已經打草驚蛇,毒販隻會更加小心,所以後來的兩個多月,我們的行動進入了停滞期。”
“就在一籌莫展之時,隊伍裡的執行官上校站了出來,他說他要親自深入,所有人都在阻止,但他還是義無反顧地去了。我原以為不久之後我會再次目睹一場驚心動魄的死亡,可他居然成功打進了内部,并且帶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憑借這些信息,停滞不前的行動終于有了新的突破,直到最後他傳遞給我們一條十分有價值的信息。”
王震說道這裡就不願意再說下去。
沈瀛抿了抿唇,慢條斯理地說:“那條信息是講毒販将在新寨山進行交易。”
王震疲憊地擡頭,脖子上像壓着一塊沉重的石碑,他深深地看了沈瀛一眼,後者臉上沒有多餘的情緒,他更沒有抓住一些不同尋常的纰漏。
“……我現在都可能把那些人的名字一一背誦下來,張佑榮、衛子先、劉永國、段正驿……”他念到最後一個名字時,眼眶突然濕了,嘴唇抑制不住地顫抖,那茶葉的紋路徹底把他割裂了,“以及當時身為執行官上校的——蕭滲。”
“蕭滲?”
猝然間,沈瀛眼角閉合起一條如遠山一線般的痕迹。
王震伸手擋住眼睛,刻意壓低聲音對沈瀛說:“你去A級檔案室找找,或許可以找到有關蕭滲的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