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衿禮節性地點了點頭,招手讓後面的人也跟上,不想這種流氓行為立馬被老爺子攔下:“等等。”
他看了一眼跟在蕭侯身後的兵士問道:“這幾位……可沒有請帖。”
“老夫子誤會了。”夜歌笑道,“侯女和公子是來赴宴的,而虎贲軍……是來查案的。”
任老爺子冷笑了一聲:“哪門子的案,老夫怎不知我任府在不知不覺中,被人賣成了所謂疑案的嫌犯?”
“老夫子别動氣,虎贲軍和廷尉府這次都是奉天子之命辦事,虎贲軍來了,廷尉府的調令自然也快了。”
面前的年輕人仍是笑着,任老爺子卻不予理會,轉頭問蕭子衿:“蕭侯這是何意?”
蕭子衿不緊不慢地從袖中取出禦賜的令牌,笑道:“老夫子,他說的不錯,廷尉府和虎贲軍聯合辦案,虎贲先行,廷尉後至,赴宴順便的而已。”
“你!”任老爺子怒了,因着虎贲軍顯眼的盔甲,門口已經聚集起了百姓圍觀,向來以清流世家著稱的任氏怎能遭如此屈辱,當即就要趕人走。
“嶽丈。”
金聽閑在這時候走了出來,幾步上前扶住了氣怒難下的老爺子。
他溫聲寬慰道:“嶽丈,蕭侯他們隻是秉公辦案,查到我們身上,或許隻是無意間牽連而已,他們沒有惡意的。”
蕭子衿卻在此時糾正道:“金縣令,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們虎贲軍辦案辦的是你,跟老夫子沒關系,你今天就算是在宮裡辦宴,虎贲軍來了也是帶你走。”
金聽閑聞言一頓,任家兩位老人也因此投來疑惑的視線,在老人看不見的地方,他看向蕭子衿的目光藏着毒,随後他又展開了笑容,對嶽父嶽母道:“無事的,隻是誤會而已。”
“蕭侯跟我們可是一家人,不會為難我們的。”
說罷他走過來,對蕭子衿笑道:“蕭侯,既是辦案,那便走吧,兵士們堵在門口也怪難看的。”
“不急。”蕭子衿笑了一聲,“我還沒看到我的表侄子呢,金縣令不請我進去看看嗎?孩子的長命鎖我可是都送了呢。”
金聽閑溫和地笑着,順着她的話下台階了:“既如此,那就請吧。”
他回頭對兩位老人笑了笑,表示沒關系,随後就帶着蕭侯等人進了門,虎贲軍等人也自然緊随其後。
蕭侯一行人大搖大擺地穿過庭院,兵士冷硬的氣場踏着園中喜慶的紅綢,使得院内衆人大氣也不敢出。
金聽閑的妻子任繁抱着幼子坐在庭院裡,賓客未至的空寂本就讓她心中有些落寞,眼見得丈夫回來了,身後卻跟着那位素未謀面的小表姑和一群氣勢洶洶的兵士,吓得她差點驚叫出聲,忙上前問道:“夫君,這是作何啊?”
她的大兒子和二女兒在後面拽着她的裙擺,面對這一群來者不善的兵士吓得發抖。
金聽閑出聲寬慰道:“無事的,夫人,蕭表妹今天隻是來看看孩子,然後和我商量些事的。”
任繁卻是不信:“商量事情帶這麼多兵來做什麼?這是要抄家嗎?!”
任夫人在生産後本就有點抑郁,看着這群人後更是激動,金聽閑好容易才将她安撫住,接過她手中的孩子,說道:“沒事的沒事的,阿言,你先帶母親回去休息,讓兄長和父親在這就好。”
他的二女兒金若言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攙扶着母親進了内院。
眼看着妻子的身影消失了,金聽閑重新揚起了笑容轉身對蕭子衿道:“内子生育後有些抑郁,情緒易激動,冒犯侯女了。”
蕭子衿淡笑不語,他又推了推身旁的長子,說:“來,觀兒,這位是你先大母的母家親戚,叫表姑。”
金若觀猶豫着走上前,對蕭子衿行了一禮,敬道:“侄兒見過表姑。”
蕭子衿應了一聲,笑道:“好孩子。”
金聽閑也笑,将懷裡的幼子抱過去,問:“這是幼子若憫,侯女要抱一抱嗎?”
“好啊。”蕭子衿伸手過去,竟還真的把孩子抱過來瞧了。
懷裡的嬰兒小小一團,睜得大大的眼睛證明他現在精神很好,眼前這個在母親兄姐看來兇神惡煞的表姑對他笑了笑,纖長且帶着薄繭的手指戳了戳孩子幼嫩的臉蛋,小團子立時被逗得咯咯笑了起來,伸出短小可愛的手向表姑讨親。
“真是可愛。”蕭子衿笑得柔和,擡手讓孩子的小手搭在自己的手指上,她的眼神略過孩子好像有些發黑的手指,在仔細端詳了孩子的長相後,她忽的“咦”了一聲,“這個孩子笑起來的神情,我怎麼看着有些眼熟呢?”
金聽閑笑問道:“這孩子随我,笑起來自然也有幾分相似。”
蕭子衿卻搖了搖頭,道:“不,我覺得不是很像。”
金聽閑面上笑意不變,招手讓長子先回去,随後道:“侯女莫要說笑,這孩子不像父親便是像母親,還能跟誰像呢?”
蕭子衿輕笑道:“這孩子啊,我看着更像一尊佛像。”
她說着就将孩子抱起來一點,好讓金聽閑看到孩子的臉。
“你看他呀,笑得開懷,看久了,竟有一些悲天憫人之像。”
金聽閑問:“侯女武将出身,殺生無數,竟是佛教信徒?這孩子笑得像佛祖像,是好事還是壞事啊?”
蕭子衿卻是答非所問,反問道:“金縣令,你曾經在陛下跟前說,想讓本侯給孩子起個小名,這話可還作數?”
金聽閑見她不予回答這個問題,也就不問了,順着話道:“自然作數,侯女年輕有為,可是能在蕭氏傾頹之時力挽狂瀾的能人,您取的字,定能叫孩子今後平安順遂。”
蕭子衿想了一下,道:“不急,先坐坐吧,取字的時候等等再說。”
金聽閑笑了一聲,擡手引她去内廳:“請。”
蕭子衿讓虎贲軍守住内廳的各個出入口,然後讓夜歌和司搖光和自己一起進去。
她手裡還抱着那個孩子,許是因為這是她第一次抱嬰兒的緣故,她的動作很輕、很慢,與她以往身着輕甲常服時的大步流星完全不同,好不容易抱着這個小團子坐到了廳中坐墊上,侯女心下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金聽閑讓人煮了茶水過來,親自斟好端給了侯女,但侯女對此不是很想理會,于是他就直言問道:“蕭侯今日來,是要問下官什麼案子?”
“金縣令很急着聽這些正事嗎?”蕭子衿一邊和司搖光逗弄着懷裡的小嬰兒,一邊漫不經心地反問道,“今日除了本侯以外,不會有賓客來給若憫慶賀百日了,所以我們不着急,先來聽個故事,緩緩氣氛吧。”
金聽閑很有耐心,和顔悅色道:“侯女請說。”
“嗯……”蕭子衿思索了起來,“讓我想想,說個什麼故事好呢?”
她低頭又逗了逗孩子,笑着自問自答道:“若憫想聽什麼故事?表姑最近得了個話本子,說的是一條蛇的故事,給你說這個如何?”
她依舊沒有動那杯茶,女侯動作輕柔,一邊輕輕地拍着孩子的背,一邊将故事娓娓道來……
“從前呀,有一條小蛇,從記事起,他就和一群狼生活一起,他們每天一起捕獵、一起睡覺、一起玩耍,有的時候别的動物問他:‘你是一條蛇,怎麼會跟一群窮兇極惡的狼待在一起啊?你不怕被吃掉嗎?’”
“小蛇搖了搖頭,說:‘我和他們一起長大,雖然我沒有腳,無法與他們一起奔襲千裡,但我是最會潛藏的捕獵手,我可以發現他們的天敵,為他們作掩護,他們也會為我銜來最美味的食物。我雖然和他們長得不一樣,但我們的靈魂是一樣的,我早已融入其中,我也是一匹狼’。”
“直到有一天,小蛇長成大蛇了,有人來告訴他,你應該回家了,帶你來到狼群生活的是一隻老羊,他死後将皮留給了你,讓你帶着這身羊皮回家,你的靈魂不是狼,你是一隻羊。”
“蛇并不抗拒回家,他很依賴他在狼群的家人,也同樣想念且憧憬着他原來的家人,于是他告别狼群,披上了羊皮,回到了自己的族群。”
“蛇找到了家人,他很高興,對他們說:‘我很想念你們’,可家人的态度卻不像他想象的那般熱情。”
“做父親的态度冷淡,對他的歸來不甚在意,反而經常挑刺,覺得他不像一隻羊。做二哥的很想上前與他說話,卻不知道他喜歡什麼,後來發現他作為一隻羊居然會捕殺獵物,二哥對此表示恐懼,對他敬而遠之。”
“那麼大的一個家裡,隻有做大哥的對他一直很好,大哥知道他來自于哪,知道他的捕獵技能是從何而來的,但他并沒有像父親和二哥那樣對蛇施以苛責或疏遠,反而極為包容,且鼓勵他保持自己的習慣,還教了他很多新的捕獵技巧。”
“蛇很高興,他很高興他的家人終于有能接受他的了,于是他天天圍着大哥轉,在大哥的引導下,他也慢慢的能跟父親和二哥和平相處了,但他從沒有想過,為什麼作為羊的大哥,也會捕殺獵物的技巧呢?而且大哥的捕獵方式,比他還像一條蛇。”
“蛇當時沉浸在回歸家庭的喜悅中,并沒有太在意這些,直到有一天,狼群裡跟他玩得最好的小狼找了過來,告訴他狼群出事了,狼王和他的繼承者在與一次捕獵時意外去世了,繼承者的女兒處境危險,那隻小狼崽打算跟其他老狼争奪狼王的位置,為了能讓她的争權路更名正言順,小狼崽将會在幾日後去往虎穴,讓老虎和烏鴉支持她。”
“老虎是老狼王繼承者的朋友,他當然答應,但是他老了,也快到了被别人奪權的時候了,所以在虎穴裡假借虎威稱霸的烏鴉就想借此打壓小狼崽,結果差點被小狼崽撲殺,最後小狼崽也确實得到了奪權的資格,但她很需要聲望,所以她就來找了在動物中很有清名的蛇。”
“蛇自小在狼群長大,故友蒙難他自然會幫,于是他和小狼一起四處遊說要和小狼崽一起出征捕獵的狼衆,讓他們相信狼崽的能力也能像老狼王一樣帶領狼群向前,這期間蛇的父親屢次阻止,覺得作為一隻羊,這群危險的異類的事他們不該管。”
“蛇沒有在意這些話,他與故友幾人一同努力為頹靡的狼群振勢,終于在出發前讓小狼崽有了一股不小的追随勢力。”
“在狼群出發之前,小狼崽怕蛇會因為幫助她而遭烏鴉的記恨,于是讓小狼也易容成羊,在他身邊保護他,卻不曾想他們千防萬防,最後竟是身邊親近之人先出手傷害了蛇。”
故事說到這裡,蕭子衿才發現孩子在她溫柔的聲音中睡着了,孩子無意識地砸吧着嘴,鼻子裡打着小而輕甜的鼾聲,安靜的睡相讓蕭子衿莞爾,轉頭就讓金聽閑的侍從過來,把孩子抱回給他的父親。
在金聽閑輕手輕腳地接過孩子的時候,蕭子衿繼續說方才的故事,原本還算溫柔的語氣緩緩變冷,燃燒着炭火的内廳溫暖如春,盆中時不時因燃燒而炸裂作響的銀炭因屋中幾人逐漸明顯的對峙狀态而暗藏殺機。
不用再逗小孩子玩之後,司搖光也坐了起來專心聽這個沒說完的故事,隻是也不知是這屋子的香氣太平緩,還是他跟着蕭子衿的話開始對金聽閑産生了敵對和忌憚的态度,他隐隐覺得……這屋子裡的氣息有些變了。
是一股刺鼻辛辣的氣息,讓人内心伸出感到不安,卻并不讓人的身體感覺不适。
他循着異樣的氣息不動聲色地四處看着,最後将目光轉向了屋裡的炭盆。
味道是從那裡傳來的,要告訴阿姊嗎?
他看了眼蕭子衿和金聽閑之間的氣場,思考了一會兒後心想:“算了,靜觀其變一下吧。”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