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媪應聲曰:“是!”
“喲,這宴會不是都結束了嗎?葉将軍府上怎的還這般熱鬧?”
然而就在此時,庭外忽傳來一人的高聲笑語,下一刻持着刀劍與火把的士兵就蠻橫地沖破葉府的大門,将庭院四處圍了起來。
院裡的仆從們吓得連忙四散逃離,也不管主人的命令了,慌亂間有人回頭看了眼那帶兵前來的領頭人,随後頭也不回地匿入黑暗處,借此離開了這個是非地。
葉翰伯從屋裡沖出來,将夫人護在身後,緊盯着來人質問道:“你是何人的手下?竟敢無故帶兵圍堵朝廷命官的府宅,速速報上名來,不然别怪本官動手摘了你的腦袋!”
來人瞧着身形步伐應是個武将,卻未着甲衣,見葉翰伯出來,他施施然地行了一禮,道:“葉将軍息怒,小人是奉廷尉府與平侯之令前來,貴府宴上出現的東西經裴尉監回去查證後,發現是一樁舊案的遺漏物證。”
他做了副兩廂為難的架勢,邊說邊讓人上前将葉翰伯和蘇夫人兩邊圍住,道:“這物證丢失可是大罪,廷尉府也不敢擅專,廷尉大人已連夜寫了奏報,托裴尉監和平侯入宮遞交給聖上,為防有人在聖上下旨前再變出什麼東西構陷将軍,就差使我等先來府上保護将軍及将軍家眷的安危。”
葉翰伯哼了一聲,上前對峙道:“說得好聽,廷尉府的稽查文書呢?遞上來我瞧瞧先,萬一你們是哪個人手下派來阻攔我們陳情的,本将軍要上哪說理去?”
那人客氣地笑道:“将軍,文書就在路上,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還請将軍稍安勿躁。”
蘇夫人聞言冷笑道:“那就是沒有文書了?沒有稽查文書,你們憑何帶人圍府!”
“憑平侯有先斬後奏之權。”
那人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卻仍是不卑不亢的姿态,即便他已經帶着人圍上了堂屋,也仍是一派溫和模樣。
“二位連幾年前用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都還記得,那應當還記得,早前聖上就賜下令牌,以供平侯在一些事務上不會受一些老臣子的掣肘。”
蘇夫人又問:“那平侯的令牌又在哪裡?”
“在這。”
門外又傳來一女子的聲音,葉翰伯夫婦循聲望去,就見聲源來處有二人緩緩走來,不同于剛才那人的打扮,門外走來的那二人皆着輕甲,說話的那名女子手舉令牌,另一手拿着一卷文書,徑直走到葉翰伯夫婦二人跟前,将令牌伸到他們眼前,好叫他們看清楚。
葉翰伯夫婦二人暗暗對了眼神,卻一時沒想到辦法反駁,
隻聽那女子道:“聖上金口玉言,稱鎮北武平侯平戎有功,贊其勇武過人,智計無雙,堪為天子左膀右臂,特賜玉令,朝野各部皆可通行,并有先斬後奏之權,各部官員,見牌如見聖!”
字句铿锵,不容一點反駁。
女子将視線轉向葉翰伯夫婦,和顔悅色地提醒道:“葉将軍,葉夫人,見牌如見聖。”
葉翰伯正欲發作,蘇夫人連忙扯了扯他的袖子,這才讓他想起來,宦官再專權豪橫,那承德殿上坐着的仍是劉氏天子,見牌如見聖,見了就得跪,沒毛病。
于是他忍住心中的屈辱,與妻子在堂中跪下,恨恨地擡眼看這一幫人小人得志的模樣。
而實際上堂前三人什麼表情都沒有,與那女子一道來的青年上前接過廷尉府的文書,對着院中一應人等道:“我等奉旨搜查‘天祥十五年冬月初十金家四郎弑父殺兄案’遺漏物證,廷尉府搜查文書在此,動手!”
“是!”
官兵四散入府,将府内官眷請入外院等候,着重搜查葉翰伯的書房和他的寝屋,内院是女眷居所,不便男子進入搜查,蘇夫人還想着可以趁機阻攔下,沒想到那女子還特意帶了婦兵來搜查,思慮周全得讓人有火沒地發。
“母親!他們這是做什麼?”
葉雲錦也被請了出來,那麼多面容嚴肅的婦兵不由分說地進了她的院子,還把她拉來了前廳,今天她的生辰宴出了這檔子事已經夠丢臉了,怎麼還真引來官兵了啊!
蘇夫人忙把她拉到身邊來,安撫道:“沒事,隻是例行搜查而已,我們家是被人牽連了,這些人很快就會走。”
葉翰伯也象征性地安撫了小女兒幾句,轉頭就看向堂前那三人,沉聲問道:“你們都歸屬平侯部下何營?都是什麼人?”
那女子也不逃避這個問題,直言道:“小人乃晉陽軍婦兵營校尉越瓊,至于這二位……”
她指向最先來的那位男子:“這位是晉陽軍射聲營校尉,并州牧墨宴之侄墨雲恒。”
她轉而又指向跟她來的那位男子:“這位的名号您應該聽說過,經常在前頭跟鄭家大郎幹仗的那位,晉陽軍鐵騎營,建忠校尉夜歌。”
夜歌杵了她一肘子,嗔怪道:“哪有你說得那麼誇張,我哪敢天天跟鄭家那位幹仗。”
“我們來這就算啥也不幹,光坐着都算跟他們幹仗,隻不過你名聲更響。”
墨雲恒笑道。
這三人旁若無人地開玩笑,無視葉家人的小人做派成功惹怒了葉翰伯,他咬牙切齒道:“好……好……好,我記住你們三個了,等明日朝會時,我會好好跟平侯提起你們的。”
越瓊三人收斂了神色,恭敬道:“葉将軍請便。”
“當小人的感覺真好。”
再起身時,墨雲恒悄悄說了這麼一句。
音量不小,葉翰伯聽得清清楚楚,險些将他氣死過去。
—
與此同時,南宮殿前。
看着在殿前跪着的女人,方涵心想,如果不是在這宮牆裡行走久了,見過太多比鬼還可怕的人,他還真以為自己今夜看到鬼了。
多稀奇的事啊,剛歸朝的女侯要為她的表兄翻案,帶回來的人既有當年失蹤的侍衛,又有當年設做嘩變名頭卻未殺成的匈奴雜種,甚至連十多年前被義父抄家滅族的士族遺孤都被她挖出來了。
這小女娘怎麼這般能耐?她是地府判官上身嗎?來一個鬼魂就撈一個上來,鎮北武平侯府的陰氣應該挺重的吧?
方涵冷哼一聲,走下台階時陰毒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掃視着階前的女人,冷冷道:“禁軍帶你進來時,稱你是平侯麾下幕僚,入宮是有急事禀告陛下?”
“是。”
女人雙手握着一卷竹簡,上面還墜着平侯金印,面對跟前這個宦官的詢問,她簡言答之,并不多話。
方涵又問道:“如今你在平侯麾下任何官職,隸屬哪個軍營,所禀為何事?”
“下官任職晉陽軍軍師,隸屬鐵騎營。”女人如實答道,“至于所禀之事,恕下官無可奉告。”
方涵聞言哼笑了一聲,像是逮到了一個言語上的漏洞,他道:“天子筆下所有政務皆須由咱家經手,才可呈給聖上批閱,你憑什麼不呈?”
女人不卑不亢道:“回常侍,下官得到的命令是将奏報呈給聖上,并未說要經過常侍這一關。”
她擡起眼來,直視着越發近的方涵,溫婉的眉眼毫無畏懼之意:“下官隻是個依令辦事的小人物,常侍國之棟梁,要和下官這等小人計較嗎?”
語罷,她輕輕地笑了一聲,再次垂下眼眸,做伏低之态。
方涵冷嗤一聲,身後爪牙頓覺其意,欲上前将女人拉起來。
“方常侍——”
殿外忽傳來一熟悉的輕快呼喊,方涵循聲望去,就見那位女侯帶着她的未婚夫從殿門外徑直走來,他們為赴葉府宴會所着的禮服還未褪去,幾近半夜的奔走搜查足以讓人臉上那些精心畫就的嚴妝被汗水模糊,可方涵定睛一瞧,在那二人身上卻看不見半分疲态,反而還愈發神采奕奕、氣勢凜然了。
蕭子衿邁着豪氣的步伐踏上宮門寬階,深沉的黑眸盯住人群之中的方涵,目光灼烈霸道,叫人不敢輕易對之。
裴青則緊随其後,面上一貫的溫和笑意收斂了三分,同樣注視着那位喜歡操控全局的佞宦,二人齊齊登階,身上凜冽的風雪氣似帶着虎嘯聲,叫那些爪牙聞之便退。
方涵這種見慣了大場面的人自然不會被這二人的氣勢吓退,但迫于目前他還不能跟他們直接對打,方常侍便順勢弱了氣焰,恭敬道:“卑奴見過平侯,見過裴尉監。”
蕭子衿一手背至身後,輕擡手指示意楊妁起來,她笑問道:“方常侍,楊軍師隻是依令辦事,她行事比較死闆,若言語上得罪常侍,本侯替她賠罪便是,常侍何必為難她呢?”
方涵俯首低眉道:“平侯誤會了,奴也是以陛下之令為首要,各部呈來的奏報向來是先過了奴的眼,才能一道呈去的,您麾下軍師想是初辦京都事務,不熟悉這些,奴才要叫手下先取了奏章的。”
“是嗎?”
蕭子衿眯了眯眼,這動作可是個危險的訊号,以往見此便寓意着她下一刻就要動怒,可她卻突兀轉了話鋒,道:“軍師,常侍覺得你冒犯他了,道個歉吧。”
在她身後的楊妁亦是颔首低眉,聽言站出一步,俯首作揖道:“小人不識京中事務,言語不當冒犯了常侍,望常侍恕罪。”
說罷,也不等方涵說話,她就後撤一步,站回蕭子衿那比她高出了半個頭的背影裡。
蕭子衿笑道:“常侍,她請罪了,您位高權重,就别和她計較了吧?”
方涵幹笑一聲:“自然。”
“那您這幾位手下剛剛欲趁着拿文書時對我的軍師動手動腳,是不是也得罰啊?”
蕭子衿面上笑意更深,所說的話卻叫方涵嘴角僵住。
不等這人辯解,蕭子衿立刻道:“本侯剛才看得清清楚楚,裴尉監也在這,要不您問問他?”
裴青用含着笑意的眼神望向方涵,似在詢問。
方涵再次扯出一個客套的笑意,道:“不用。”
說罷他轉過身去,揚手狠狠給了為首的爪牙一耳光,嘴裡還罵着這幫人“賤骨頭”、“不中用”,那些爪牙挨了打,卻是半句辯解都不敢說。
正當方涵要再打一人時,蕭子衿又出言制止道:“行了,常侍,正事要緊,陛下在裡邊應該等候多時了吧?”
方涵聞言立刻收了手,做足了小人姿态:“是,幾位大人請吧。”
話畢,他親自帶着蕭子衿幾人入殿,路上蕭子衿還不忘出言訓斥,說他禦下不嚴,光打無用,若是可以多提攜人才助他管事,省得累死累活的,另一位常侍反襯的跟沒事人一樣。
方涵自是連聲應是,可轉頭過去,視線無人所及時,他的臉色比外頭的雪還冷。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