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盡快揪出幕後指使之人,趙洵稍作休整,便帶領差役押着刺客回京,由于張氏病弱,飲下藥又咳了好些時候才緩過來,故而沒有帶着她們一同出發。
茶棚變得冷清許多,都是女眷,杜浔跟她們也說不上什麼話,隻能幫着幹些體力活。
他拿了些草料去馬廄喂馬,越想越覺得那刺客罵的是真沒錯啊,分明是他自己想送人家小娘子回京,卻讓自己代勞。
這時,馮養娘過來表示張氏服下藥後好了許多,希望盡快趕路。
杜浔點頭應下,待馬兒吃飽喝足後,幾人也踏上回京之路。
走了一裡路程,天上飄起鵝毛般的雪片,紛紛揚揚的。
不多時,地面已落滿白色。
徐予和掀開車簾,遞給杜浔一件軟乎厚實的狐裘,“春寒料峭,風雪不知何時停歇,杜小官人穿的單薄,母親讓我把這裘衣給你,莫凍壞了身子。”
杜浔接過裘衣披上,微微颔首:“多謝夫人和娘子。”
裘衣用的是頂好的狐狸毛,裡面還縫了一層厚實的棉絮内裡,杜浔才套上就覺得身上暖和許多,風刮在臉也沒那麼疼了。
緊趕慢趕,約莫過了五六日,他終于載着張氏幾人抵達汴京地界。
城門處車來人往,杜浔收緊缰繩,放慢速度,“夫人,咱們到汴京了,不知夫人在京中可有落腳之處?”
張氏猶豫着不知作何回答,又聽得他說道:“若是沒有,我知道這條街上有家邸店敞亮幹淨,去那兒将就一晚也好。”
時隔八年,再次回到汴京,張氏喜憂參半,不由得捏緊手中絲帕,懷念起永州的日子來。
地方官不比京官體面,但勝在安穩,這位杜小官人單名一個浔字,又在樞密院任職,想來身穿紫袍那位是甯王趙洵無疑了,直接由他駕車送回,被有心人瞧去怕是會傷了夫君與陸相公的關系。
她看了眼熟睡的女兒,“多年未歸,家宅無人打理,想是蛛塵遍布,一時間也住不得,便聽杜小官人的,去邸店吧。”
車外的杜浔朗聲回道:“好嘞。”
天色将暗,臨街商鋪陸續把燈籠高高挂起,汴京城内沒有宵禁,人們晚間也喜歡出來玩樂,因此街上仍舊熙熙攘攘。
徐予和被喧嚷的人聲吵醒,揉了揉眼睛,把簾幕撩開個小縫趴着往外看。
金翠耀目,羅绮生香,街道肩摩,叫賣不絕,還有當街表演雜技的,歡呼聲此起彼伏,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已經到汴京了嗎?”
“到了到了,”杜浔笑道:“夜市三更方盡,東西南北的吃食玩意兒樣樣皆全,徐小娘子想吃什麼盡管說,我停車買來便是。”
“不必不必,我是見這兒熱鬧,忍不住多看幾眼。”
繁華之下,代表着社會清平,黎庶富足,這些年她在地方上見慣了底層百姓受苦,猛然間回到汴京,很是喜歡這樣的景象,可看得久了,心底又生出一絲悲涼。
“其實這兒還不算什麼,再往裡走,大相國寺才是整個汴京城最熱鬧的地方,每逢廟會,去那兒連下腳的地兒都沒。”
聽着他的話,徐予和想起些小時候的事,那時外祖還在,時常帶着自己去大相國寺淘書帖字畫,每逢上元燈節,一家人也會去寺裡觀燈。
她模糊記得,人山人海裡,自己騎在外祖肩上,一手拿着紙風車,一手舉着母親做的糖霜紅果兒,滿街燈火絢爛,人人臉上都洋溢着歡聲笑語。
燈影人聲中,馬車駛至福家店門前停下,小二滿臉帶笑,彎着腰上來熱情迎接,這才将她從回憶裡拉了出來。
杜浔要了三間上房,幫着幾人把行李搬到裡頭。
“小官人一路照顧細微,甚是感激,如今已到京城,豈能一直麻煩于你?”
春寒刺骨,杜浔連着幾日在外駕車,張氏瞅着他的年紀像是剛及弱冠,雖不是自己的孩子,但也十分心疼,“燕燕,讓小二給杜小官人打桶熱水,添盆炭火,天冷,莫讓人凍壞了身子。”
杜浔拱手揖禮,“夫人客氣,我家離得不遠,故而隻給夫人和娘子定了房間,安頓好幾位,我便要回家了。”
張氏略一遲疑,“這,還未來得及感謝小官人。”
“舉手之勞,談何謝字,我還要多謝夫人的裘衣,”說着,杜浔又解下裘衣,雙手托着交還給張氏,“我還要多謝夫人的裘衣才是。”
張氏把裘衣推了回去,“滴水恩湧泉報,一件裘衣又算得了什麼,沒有杜小官人,我們能否到京還未可知。”
“夫人言重,你們本就不該被牽連進來,”杜浔愧色更甚,“如今将夫人娘子平安送回,我心中也踏實許多,然久未歸家,母親甚是挂念,隻得先行告辭。”
張氏也不好再挽留,“夜涼風大,杜小官人且披上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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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泛白,晨光柔和。
徐予和掀開簾幕正要進去,身後傳來一聲呼喊。
“徐小娘子!”
她回頭一看,來人是杜浔,便提起裙擺走下馬車,“杜小官人可是有事?”
“徐小娘子,我是來歸還裘衣的。”杜浔喘着粗氣快步跑來,遞過來一個包裹,又見車夫在旁邊牽着馬,遲疑道:“徐小娘子這是要走?莫不是邸店住不習慣?”
徐予和連忙搖頭,模棱兩可道:“不是不是,昨日母親見我倦的厲害,便作主張在邸店歇下,這會兒休整好了,自然是要回去的。”
張氏沒想到杜浔會專程早起還裘衣,途中他盡心盡力照護幾人不說,煎藥喂馬等瑣碎小事兒也搶着做,她是打心底裡喜歡這孩子,也不再顧忌什麼新黨舊黨,撩開簾幕探出頭說:“杜小官人,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之理,此番恩情,一件裘衣遠不足以償還,改日定要攜厚禮登門拜謝。”
“夫人心善,裘衣相贈已經足矣,登門拜謝就别了,我也是聽令辦事,實在受之有愧。”
杜浔認為這都是趙洵的安排,要拜謝也應該找趙洵,而非自己,于是彎身揖禮,“在下還有公務在身,不能久聊,便不打擾夫人了。”
徐予和也欠身回禮,直到杜浔走了段距離才登上馬車。
馮養娘歎道:“這位杜小官人可真是赤誠,昨日娘子明明都把裘衣送與他了,今早又來送還。”
“回去多備些厚禮,我們務必要好好感謝人家,”張氏回想起那日,仍是膽戰心驚,幸而有驚無險,“還有那位小相公,也單獨備份禮,一并送到樞密院去。”
“樞密院?”馮養娘神情迷茫。
徐予和湊過來,腦袋枕在在馮養娘肩上,“馮姨,他們腰上都挂着樞密院的牙牌,你當時隻顧照看母親了,哪有心思在意這些。”
馮養娘低下頭,埋怨起自己:“瞧我,這都沒注意到。”
馬車穿過幾道街巷,徑直拐入春明坊,匾額上兩個黑底金漆的大字豐筋多力,氣勢非凡。
徐予和踩着馬凳,将張氏慢慢扶下馬車。
“阿滿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