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握緊手中鐵劍,沉心凝神,腦海裡須臾走過那日永安镖局中或凄豔或清瑩的劍影。
這幾個月來,他時刻回想那日镖局中一場風月對風月,盡力将每一招每一式都讀解分明。自我鑽研兼之何子規與沈亦之陸續指點,他的劍法與初出霁月居時已大有進益。
——“再過一年,他可學真正的風月劍了。”
那日何子規倚在問花榭的闌幹上,與沈亦之輕聲感歎道。
對方長劍已至身前,何方腦海中那似乎凝成一團的凝滞劍光轟然四散,一招一式,皆是明朗清切。
鐵劍飒然而起,一泓寒光。
這寒光落在睡眼惺忪的看客眼裡,陡然将人驚個透徹清醒,可待定神後去看,又毫無剛剛一閃而過的身影。而那墨衣少年劍法淩厲,那一瞬的清朗過目之後,隻消弭在了尚還混沌的劍意中。
何方劍法的确未成,然永安镖局一戰,極肅殺之風月對極風雅之風月,他盡收眼底,這本就算得上江湖上難求之機緣——“清風朗月”這一名号橫空出世,“三青”之間的論劍尚且難逢,更何況是彼時根本不可能見到的風月對風月。此後他反複琢磨、日思夜夢,竟真教他從中悟出半分風月之神。
風月劍法之絕,正在于“神”。
灼意氣,燃天光。
此時高台之上,正中十席靜谧無聲,兩側坐着的各位掌門人卻有些耐不住了,紛紛交頭接耳起來,其間或疑惑或驚詫或茫然,兼而有之。
“剛剛那一劍,我看着怎麼有些眼熟?”
“後生可畏,不得了啊。”
“這少年不錯,不知出身何處?”
“不曉得。不過似乎是跟着另一位娘子來的。那位娘子打的幾場我看了,都是一劍就定了勝負。”
“她名号是什麼?”
“好像是……長安‘紅塵劍’?”
大多數這個閣主那個掌門都陷入了短暫的迷茫,有的觑了一眼十席當中面不改色的沈亦之,見他從容飲茶,隻歎不愧是風雅樓樓主,想必早已洞悉一切、盡在掌握。
而首位上,江南盟盟主古思遠的臉色卻微妙地精彩了一些。
沈亦之旁,一人手指撫過額間玉簪花底的細長抹額[1],低低地笑了聲。
···
何方這場過後,便到了今日休擂的時辰。何子規回了雲歸客棧,而她甫一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就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此人先前正在擇菁大會上、在那十席之一。
“冒昧來訪,将軍莫怪。”
來客朗然一笑,起身見禮。她一身霜雪襕袍,眉上一玉簪花底的細長抹額,滿頭青絲以晶瑩剔透的玉冠盡數束起,舉手投足間一派文雅風流。
撫霜居,“霜雪主人”,上官濯。
何子規不動聲色地回手關上門,一句問話裡含了些許明知故問:“閣下因何來此?”
上官濯攏了下衣袖,笑眼中意味深沉,隻道:“家師師從上官舍人。”
“所以?”
“‘百鳥’。”
何子規神色未改,隻一擡手:“與在下無關。”
上官濯面上雖顯出了少許遺憾神色,轉眼便因已早料到這個結果而被沖淡得幾乎不見,她複又向何子規行了一禮,溫言道:“是鄙人唐突了。這便告辭,将軍再會。揚州擇菁,願将軍得償所願。”
“承閣下吉言。”
上官濯走得一如來時悄無聲息。何子規背倚門闆,閉目許久,終是低頭扶了下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