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樓主,從第一封信起,我就注定無法抽身了。”她向前走了幾步,聲如喟歎:“不過我本就是孤魂野鬼,又有何懼?沈樓主,反倒是你,你拼不得。”
這是事實。
他有家人、有親友,手裡還有太多太多牽扯,太多太多的難舍難分——這偌大的風雅樓,讓他有能力護住這些,卻也同樣是套在他身上的沉重枷鎖。
于她而言,這世間每處皆是牢籠,但她隻要提劍在手,便又正如那洪都雨夜與庚辰所言那般,這個江湖上她無處不可去。
半晌靜默,隻聽得水聲潺潺、遠處船歌。
沈亦之終于點頭:“好。風雅樓與妳合作。”
“還有,稍後我需給師父去封信,與五毒教主烏木蘭有關,煩請風雅樓盡快送到。”
“此事我已聽辛未庚辰說過,提前給師父送了消息。”
她點了下頭,忽然又道:“對了,李帥的事……”
“……妳若有東西要送去長安,直接拿過來,我替妳安排。”
她颔首一禮,這次便是真心實意更多:“多謝沈樓主。”
沈亦之見她這幅樣子,猶豫片刻,破天荒地多關心了句:“妳之後有什麼打算?”
“揚州擇菁之後?回長安送李帥一程,再然後,走趟劍南道。”
“妳要去成都?”
“是。”她偏過頭來,看向沈亦之,“沈樓主給我那封信時,應該就已經料到了才對。”
“那信本就是寄給妳的。”
“我随口一說。”她笑了下,“擇菁一過,你背後那位應該就不需要我來繼續攪和這江南水了。而到那時,我最好的選擇就是先避開這裡,往别處去。有孫老先生的囑咐在,我怎麼都得往成都走一趟。”
沈亦之見她直起身,撣了撣衣衫,擡起了左手,面上又是那種一貫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而且,我要取出這冷魂釘。”
他瞳孔略略一縮:“妳……”
“能取出的人不多。孫老先生是一個,菁娘是一個,肖先生是一個。不過前二者是孫家的人,最好不要摻和進來。”
當年這冷魂釘釘入她左手八脈交會之處,自此這隻手再提不得劍,其背後諸般因緣牽扯,孫家之人是能取,若她開口,孫素衣與孫茹菁也許不會拒絕,隻是她定然不會要他們來做此事,牽扯入這本與他們無關的陳年恩怨血仇中。
而考慮到這冷魂來曆和其背後過往紛繁,遠在成都的那一人才是更好的選擇。
“但他不同。”她道,“沈樓主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
此時,雲歸客棧。
孫茹菁屏住呼吸,背靠房門旁的牆壁,指間捏着幾枚寒光凜凜的銀針。
孫家是醫者世家,武器不定,能打中穴位便可。但大多數人仍是用針,體量小、數量多、攜帶方便,也符合醫者的身份。
孫家的針分為兩種,一為行醫,一為防身。行醫的針與尋常無差,而防身所用、作為武器的針,則更重,體量更大,針尾常似尾翎狀,或施以簡單花紋,或以玉石點綴。
但最為有名的一套針,卻并非是孫家自己所出,而是“冰心聖手”紫嫣那昆侖寒銀所鑄的“素寒九針”。
在那幾年的烽火戰亂間,孫茹菁也曾有幸見過幾次那江湖聞名的“素寒九針”——那确是醫家夢寐以求之珍寶。
孫茹菁銀針在手,聽着門外的動靜,待腳步聲遠去,她轉身扶上門,還未使力。倏然門扉破開,刀影卷殺機,自陰影處亮起寒光,破風入耳。
刀鋒已在眼前。
孫茹菁向旁邊險險一撲,避過逼來的長刀,衣袖一卷,将手中銀針擲出,朝來襲者身上幾處能限制行動的關竅而去。接下來一刀遲緩,她側身避過,擡手将桌上還未滅的燈往那人身上扔去。
來襲者中了一針,腳步還仍遲滞,這一燈正好打在他身上,點燃了身上衣衫,燒上衣角隐晦刺繡。
那繡樣暗紋,柳枝交纏,旁繡“清明”二字。
客棧内忽然起了喧嘩,她正要沖出去的腳步稍稍一猶疑,剛喊出半個音節,一隻手已悄然從她身後探來,扼上了她的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