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盟主謬贊。”
在這問花榭幫襯,被來來回回諸多事務磨了幾天,少年性子竟也較之前更顯沉靜内斂,神情自若地道過這一句便退到一旁,等沈亦之将古思遠送上客舟。
見古思遠随舟遠去,沈亦之回過頭來:“何方,孫家七娘子接到了人,她們應會回雲歸客棧,你先過去吧。”
少年清秀的臉上透出了幾分欣喜神色,那雙桃花眸子也随之一亮:“女郎回來了?”
···
臨近雲歸客棧,孫茹菁忽而想起一事,停步轉身:“微娘,有一事我忘記與妳說了。”
“何事?”
何子規下意識問道,一低頭卻見孫茹菁攥緊袖角,神色沉凝。
“李帥去了。”
她面上原本似笑非笑的神情頃刻消失殆盡。
“怎麼回事?”
“憂思成疾,七月十四于徐州病逝。”孫茹菁惋歎一聲,将大緻前因後果包括朝中讒言與她說了一遍,又道:“……大概就是這些,李帥的性子……妳當比我更清楚。啊,祖父與我的信中還提到玄鷹符,微娘,此事或也與此有關。”
“我知曉。”她冷道,“那時我如廢人般縮在長安,若非有人作推手,應當不至于這般急着趕盡殺絕。”
可是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又不全然也。
或許何子規永遠不會知道,玄鷹符出後不過半月,身在徐州的李光弼便收到了郭子儀的信,信中提及此事,托他對于治下或許幸存的“魅影”舊部加以一定回護。彼時因其擁兵不朝一事,李光弼部下态度多微妙,這位戰功赫赫的李帥一時竟有些有心無力,又思及“魅影”與其首領境況堪與自身頗似,不禁悲從中來,憂慮更重。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孤燈如豆,那夜李光弼将這封信點燃燒盡,看着揚揚而落的灰,恍惚間想起那連城烽火,将軍兵士死戰、江湖兒女馳援,中間雖也摻了争權奪利勾心鬥角的腌臜影,卻仍是杯酒同生死、瀝血共肝膽。
多少将軍埋骨、英傑斷劍,換來眼下亂世剛平。
可又當真太平了嗎?
不久前吐蕃入寇占領長安,帝王出逃,他擁兵不朝,緻使母入長安為質、自己失了軍心,落得如今這般愧悔在心、憂思成疾,行将就木。可世道坎坷、奸佞在朝,将軍縱是一世英勇,又安能安生?
他那時若不按兵不動、若是出兵勤王,又待如何?連來瑱那般精明玲珑者都落得個含冤而死的下場,他此去如入虎狼地,又有何安身之法?
公無渡河啊。
而這說不清道不明的世事,又何嘗不是這劫燒過後的飛灰。
何子規默然良久,心緒稍平,低聲問道:“李帥應還未下葬?”
這一月來她常在海上,消息實在閉塞,又未主動去于風雅樓的據點接洽,不僅錯過了李帥薨逝的消息,更别提來得及去送一封信、乃至前去吊唁。
現下想來,當年疆場一别,竟已是永訣。
“是。李帥靈柩應會停在長安。”
“等揚州擇菁一過,我便回趟長安。”她長歎一聲,“我總要送李帥一程。”
她無意中瞥得孫茹菁那支木簪上一朵細碎白花,心底百感交集間蓦地湧起一種微妙感悟——或許孫茹菁這樣的人才更适合生存于這世間,無論是繁華盛世還是蕭索人間,他們都堅韌平和,不為人情冷暖所累,不為世事浮沉所擾,是宅邊堂前頑強盛開的花草。
而他們,卻是血火腐肉間掙紮的兀鹫。
面上神情不多顯,心下卻震驚悲涼都糅于一處。她垂下眼眸,心緒倏然飛過濃重凄烈的血與火,落回那狼煙四起、烽火連城。
前路何往,故人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