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定會為故人安危而來。
而有了傅敏險遭格殺的前車之鑒,她此行必然不會作拖延,從而立刻找上蘇寐,登近期的航船。
這第二封信背後真意,可是要讓她來攪亂此次蓬萊與血月教的籌謀?
何子規掩下那一瞬些許困頓無力,神色如常,隻繼續解釋玄鷹符一事:“……不知什麼原因,六月初一玄鷹符出,下令捕殺昔日‘魅影’舊部。”
不等左絲蘿和淩雲作何反應,她接着道:“我這一年在長安養傷,那個時候剛好接到了消息。恰好就在此時,我收到了一封不知從哪寄來的信。”
左絲蘿微微颔首,沒有多問。來時何方那幾句來龍去脈講得還算清楚,提到了這封信,也提到她按信中線索去洪都救下了傅敏。
“這封信引我去洪都。而就在我到洪都的當天,我從不良人手中救下了阿敏。”她笑了下,“得知她這兩年有了新的生活,過得還不錯時,我忽然覺得,這其實就足夠了。”
“那首領呢?”
她隻是一臉平淡和無所謂,還勾着分似笑非笑:“無論如何,我總有辦法保住這條命。”
船艏行船的淩雲無聲地歎了口氣,擡頭望了一眼前方依稀可見的、于海浪間勾勒出來的島嶼輪廓:“到了。”
海與夜交相勾連出那一道黑色的影,其上針腳般密密麻麻的是忽明忽暗亮着的燈,又好似從璀璨夜幕中截了一段,嵌在了天海之間。
何子規悠然站起身來,按上了腰間紅塵。
鲸早将弓和箭筒佩在了身上;鲵未多言,随之起身握上了腰間的朝夕刀。她當初從蓬萊帶出來的那一對刀早已損壞,如今她和鲸的佩刀皆為新鑄,隻不過用得習慣,都依舊是朝夕刀的制式。
而他們到底有所執念,刀镡上仍還照着師門的習慣,朝刀镌日紋,夕刀镌月紋。
“等等。”
待到更近一些,淩雲擡手攔了下二人,将這艘小船繞了個路,掩在一塊不小的礁石之後停靠,綁好纜繩,方才一翻身攀上礁石,借着星光和不遠處島上的燈火看過去。
那島的岸邊停着一艘船。
劫了蘇氏商會那麼多條商船,“鲸鲵”二人自然對這些老朋友熟悉得很,一眼就能認出個大概。
相比于何子規他們來時所乘,這船可謂是頗為氣派——不過自然還要比那時驚鴻一瞥的樓船遜色許多——想來那如今已沉沒海底的船還留有打掩護和拖延之能,以吸引“滄瀾”的注意力,使這一艘能夠順利抵達員峤。
“首領,要上船麼?”
思索片刻,她一颔首:“去看看。”
話音剛落,鴉青衣角便溶于夜色,轉眼已再無蹤迹可尋。
何子規的輕功自不必說,淩雲與左絲蘿二人出身蓬萊、身懷“雲外歸鴻”,要在不驚動他人的情況下潛上商船也并非難事。三人甫繞過一處無人轉角,忽聽得另一邊傳來人聲。
掩好身形向聲音來處看,隻見某間艙室的門徐徐打開,随之走出來一位身着血色襕袍的男子,一張臉面目深刻,神情嚴整肅然,額間一枚血玉新月。
血月教六長老,号輕月。
“員峤可用不了多少物資。”輕月長老他冷道,“該着急的是你們蓬萊,二仙師。”
跟在他身後而出的一人長發披散,天藍衣衫端莊飄逸,繡淼淼滄浪紋,頗有魏晉遺風。藍衣随風而動,那滄浪紋便似活了起來,如滄海碧波,浩浩湯湯。
左絲蘿恰好看到了那個人的側顔,一怔,有些訝異地與淩雲耳語道:“小師叔?”
淩雲皺着眉,點了下頭。
何子規聞言望向那個人。剛剛被夜色和陰影遮了看不真切,現下他從陰影下走出,搖曳火光之間是一張年輕的臉,約是二十七八的光景,額間一枚海藍色的水滴墜飾,端的是清逸脫俗,仙人一般。
正談着,一個轉眸,輕月長老倏然向回廊轉角處看了過來。
然而他視線所落之處,什麼異樣都沒有。
在輕月長老看過來之前,三人感知到不妙,已先行一步退避至身後一間無人艙室内。幸而這幾年戰場磨砺,早将他們的感知錘煉得相當敏銳。
那輕月長老與二仙師不知又低聲說了些什麼,繞過回廊,恰從他們這間艙室的窗口經過。輕月長老從虛掩的窗縫間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隻讓二仙師換個地方談。
二仙師颔首一禮,額間海藍色的水滴墜子一晃,愈顯眸間清溫。他似有意無意地偏過頭來,向那道窗縫無聲地說了句什麼。
無聲之語不過須臾。他收回目光,天藍身影隐入了忽明忽暗的燈火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