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寐算了下時間,心下一沉。
無名說的不錯,他們事前約定的時間,果然将盡了。
···
送走了何子規,崔子攸看着那以朱筆在霹靂堂的地圖上圈出的幾處小規模的爆炸地點,眉頭漸漸擰了起來。
——隻因其中一處,正是關押雷雲的密室所在。
思緒電光火石間幾個轉過,他霍然起身,向那密室所在之處趕去。
路上隻見一片狼藉,崔子攸心下沉凝,快步穿過重重房間走到密室的入口處,打開了那扇門。
借着外界灑入的光亮看,密室内已是空無一人。
碎落的石塊被堆在牆邊,剛好夠人攀上。他擡起頭向上看去,隻見那原本狹小的、鐵栅欄重重封鎖的通風口赫然已被炸開一個大洞。
讓一個成年人從這裡爬出去,實在綽綽有餘。
崔子攸站定思索片晌,當即轉身,刻不容緩地前往與雷婷約定的書房。雷雲脫身,盡管他還可能瘋瘋癫癫神志不清,但要說本能地他最想襲擊或是殺死的人,一定是他或雷婷。
···
沈亦之與燃月長老的對峙仍在繼續。
燃月長老并不精于武學,所修習的是一種用來自保的秘法——名為虛妄天。若非傷到罩門處,哪怕是萬劍加身,所傷都不過是虛妄幻象。
而與之相對,他的身法也飄飄忽忽,彷如虛影,又彷如鬼魅。
他們之間已過了不下千招。真論功力沈亦之在燃月長老之上,然而這位血月教長老苟命的能耐實在是非常人可比,身上雖已經滿是累累的傷,卻還能與沈亦之在這霹靂堂内周旋。
燃月長老似乎仍是鐵了心地想讓沈亦之出一次劍。然而有自己的顧慮與何子規的告誡在前,沈亦之始終未動用清霜,隻合着徵墨扇,偶爾執扇如執劍,也隻漏出幾分似是而非的風月。
他再退下去,就快到火藥庫房了。
沈亦之心底落下一聲歎,扣緊徵墨扇,忽地起手,徵墨扇一展一合有冷光劃過,頗似劍影。
血色與淡墨相錯,那一瞬間起的招數足以讓任何人都眼花缭亂。徵墨扇上蘊了幾分劍意,燃月長老一身血袍飛舞獵獵,迎上那紛亂“劍”光。
一片血色衣角徐徐而落。
就在那片血色掠過眼前的一瞬間,沈亦之于那風雅飄逸的所謂“劍”氣中再度擡手,徵墨扇一展,堪比利刃的扇緣驟然劃過一道寒光。
數枚銀索利刃與那道寒光同落,似有月光倏地破開連綿夜雨、無盡夜色,将幾縷霜寒刺入這渺渺人間。
這道寒光破開那血色袍角,分外精準地切入了燃月長老的心口。
他竟是真的以徵墨扇為劍,用出了風月劍法。而先前所有似是而非與光怪陸離,都隻是為了掩這簡簡單單的一“劍”。
這甚至,大概都算不上“風月劍法”。
緻命的傷在身,燃月長老卻仍如無事般大聲笑了。他擡起手,膚色似乎白的有些透明,露出來的手背上血管清晰,卻是如火一般的紅。
早在與沈亦之周旋之前,他便已悄然逆運了功法。
“此生未有機會再見風月劍,實乃憾事啊……”一聲太息後,燃月長老再度擡高了手,兜帽和面罩被忽起的狂風吹開,露出那張妖異的、漂亮的、雌雄莫辨的一張臉,“沈亦之,無論你們怎麼力挽狂瀾,都無法改變霹靂堂的結局——”
他臉上有詭異火紅紋路浮現,密密麻麻遍布延伸,仿佛血管一點點蠕動,最終将那張本來堪稱漂亮的臉完全覆蓋,一眼望去隻覺可怖得觸目驚心。
“我這功法名為‘虛妄天’,最後一式,曰‘紅蓮業’。”
内力逆轉翻湧,烈烈灼過十二正經,似将他整個魂魄瞬間點燃。而他含笑擡頭,望向沈亦之,也望向他身後無盡的、陰沉的夜空,眸中隐隐燃起無邊無際的業火。
“塵世困苦,皆是諸般虛妄。燃此身化火,可昭天地澄淨。”
灼我熾烈魂魄,燒我重重命火。
滾燙的熱度自他身上卷向四周,那一瞬他身後似生出成千上百隻虛幻的手,而每一隻手上,都托着一朵幽幽而轉的、如紅蓮般的妖異火焰。
沈亦之知他要做什麼,也知他此舉自己無法阻止——或許換了這世間任何一人都不能,血月教的秘法與術法一向詭異又決然,百年至今未有能破之法。于是他退,也隻能退,且趕在那些妖火落下之前,放了一個風雅樓專屬的信号。
撤離。
不僅給封鎖霹靂堂的影客和影衛,也給身在霹靂堂内的崔子攸和雷婷。
而那夜色下,燃月長老仍然仰着頭,萬分虔誠而又萬分解脫地将手伸向天空,他身後那千手幻象正随之一起擡起,似與神明禱告。
他身上的火紅脈絡一點點消去,卻不像是淡化,而是燒盡了、化成灰了,真真正正地消失殆盡。
“虛妄盡滅,萬相皆無。我等身化紅蓮,喚人心昭明。”
燃惡業盡成紅蓮,燃月長老的身形與背後的千手幻象忽地凝固,下一刻皆如琉璃般寸寸破碎,那幻象手中所托的紅蓮火無了憑依,盡數自空中跌落。
他已身化流火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