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的語氣,一刀幹掉一級咒靈和普通人三個字可以說是毫不相幹。這樣的我回到人群中去,真的不會傷害他人嗎?也許他剛剛判斷,我在将死之時會無法控制體内的能量。
他有自信自己做那把鎖,如果我執念深重,死前詛咒世間,那便——就此地祓除。
我突然從腳底向天靈蓋升起一股濃烈的、無法忽視的、讓心底淚水驟然泛波的安全感。
他不認識我,也沒人認識這個恐怖的我。沒人相信我可以控制好自己,沒人知道十五年來我沒有用淚水傷害過任何一個人。但是他相信自己,他認識自己,所以他判斷可以給我一個正确的死亡——哪怕我放棄了自己,他也能替我完成保護他人的願望。
隻可惜這死亡不是我可以選擇的。不過,隻要是對的,那就這樣吧。
其實我早就想好了假如自己死了該怎麼繼續愛着奶奶,她是我唯一的執念。這對與旁人來說大抵是無解的二選一,可對我而言不是的,我有「絕對希望」,偷過來的系統可以給她捏個性格溫柔的保镖,再适當給資産加些零頭。一個年邁的老人享受些特權無可厚非吧?她又不會像我一樣有威脅别人的風險。
白發的少年擡頭看了一眼深藍的夜空,忽然說:“在這放下‘帳’,然後殺了你是最好的選擇吧。但是你死前不發瘋,還在瞪着眼哭,所以不殺了。”
他語氣輕松的好像在對今天的晚餐吃什麼做決定,那決定是一刀幹淨利落切下,沒有猶豫不會後悔,說決定就決定,想怎樣就真的怎樣。
“弱死了,沒勁,走吧。”
炸死人就炸死人吧,總會有辦法的。
“……”我哭了嗎?我擡手摸了摸臉頰,沒有。
心中的淚雨永不停歇,在與他對視後的短暫時間内也雲開霧散暫時晴朗,畢竟死前一刻總該把水面的甯靜歸還與我了吧。
“謝謝。”
我露出那個對着奶奶時永遠焊死在臉上的笑容,擡起用淚水糊住傷口的掌心對他揮了揮手,而後轉身慢慢朝着校門方向晃去。
真走運,炮灰沒死,還能苟活,好耶——
後衣領傳來一股大力,我的雙腳瞬間騰空:“不是叫你自己走——爬上救護車然後呢,你現在還站着連我都感到驚訝,要等醫學奇迹嗎?”
“?”我神情呆愣,很快明白了什麼,這是要帶我去那種官方組織解決問題,會順便給我治傷!
被抓走哪怕人道主義的把我治好了,一定是要嚴加看管再審訊的吧?羅織點罪名,可能我也隻能争取到活着,失去人身自由。
詛咒溶掉了我兩隻袖子,長袖襯衫變短袖的我擡起胳膊,把兩隻腕子一并遞到他面前,語氣誠懇:“逮捕吧,我會好好配合警察叔叔的。”
少年睜大了墨鏡後的雙眼,定定地瞧着,動了動嘴唇還是沒說什麼。他最後隻是把插在兜裡的另一隻手拿了出來,握住我的手腕,松開了提着的衣領:“不擔心你耍花招——你難道覺得自己看起來很會騙人嗎?”
他的手掌寬大,能包裹我兩隻手腕,也很有勁,提着我的胳膊像拎購物袋一樣輕松。
仰頭時可以看到漸漸浮上墨色的夜空。
我的視野轉着金星,無力地又垂下頭,張嘴說話也困難。
“我們得,飛回去。”
他話音落下的後一秒,地面就在眼前換做了破敗的屋頂。夜風毫無遮擋,吹起沾血的鬓角和髒兮兮的裙角,如水夜色随之一同灑落,帶來沁入心脾的暢快感。
我一個激靈打起精神:“可以先回一趟我家,幫我騙一下我的奶奶嗎?”
少年清朗的聲音随着夜風能飄很遠:“啊?騙?”
“她有點癡呆了,說什麼就信什麼。我會配合工作到可以把我放出來,如果我出不來,知道住址你們也好安撫我的家屬。”
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的行動方式所吸引去了——因為被拎着一起移動,近乎第一人稱視角讓我能近距離觀察——他在依靠操控空間的吸引力來達成移動的效果,也就是剛剛口中所說的“飛”。
少年并不是真正的漂浮在空中,而是在憑借一股“吸引力”在高速移動,造就出好似飛行的效果。我很快聯想到剛剛他出手轟向石頭和淚簇時的場景,好像也并不隻是靠讓咒力湧出朝一個方向噴發能量産生的破壞力。
“懂了。你家在哪?”
被他提在手中,我的大腦開始混混沉沉。糊着傷口的眼淚讓那裡感到細密的刺痛,失血過多的虛弱席卷而來。不能睡,倒下就太遜了……可是現在隻覺得安心,擔憂了好多年,時時刻刻約束着自己……但是現在,如果我是一把劍,那麼在他手中不用擔心會割傷他,也不用擔心會揮向他人。
眼皮已經沉重到半阖,如果全部落下就要變成再也拉不開的商店卷簾門。夜風吹幹了臉上的血迹,我最後咬着牙——開什麼玩笑,這是我長這麼大這輩子見過最帥的人,在異性面前怎麼能丢臉!
那些一直浮在我的身邊被他帶着一起飛的淚水在頃刻間再度炸開,分做一顆顆珍珠似的淚滴——在夜空中如繁星一般,點點鋪開,灑出一條指示路線。
那是我家連接學校的最短線段,在幾十米的高空中,如指示燈般散布,連成一條晶瑩的線。
那些淚滴似天空中停止墜落的雨水,它們是透明的,并不會發光。可在少年那雙能捕捉咒力的眼睛裡,無光的路上螢火點點,它們就像夜空中的星一樣明亮。
這是場獨一無二隻映在一人眼中的滿天星。
我感到溫熱的鼻血瞬間流出,眼前一花,伴随着尖叫般的耳鳴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