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過剩的陽光,沒有黏膩的雨水,空氣清朗,一個恰恰好的陰天。
月城二中的醫務室,與其說是醫務室,不如說是一個尴尬的拼接産物。
它的地理位置相對偏僻,坐落在在教學樓底部一間采光欠佳的小小舊倉房裡,與街邊的社區藥店門面連接了起來。厚實的藥櫃正好攔住學生向外逃竄的步伐。
不過這一切與越鳴毫無關系。
她隻是單純來進點藥,僅此而已。
那是合法合規的請假,能叫逃課嗎?
推開那扇刷着劣質綠漆,邊緣已經鏽蝕剝落的鐵門,一股消毒水的氣味撲面而來。
毫無意外,今天坐診的是二次元特供的與謝野醫生,似乎是因地制宜和諧了不方便在學校展出的器材,因而唯有臨時休息室床單上躺着的一看就是從保安室“征調”的電棍顯示這并非套皮素材,而是做足了本地漢化。
怪不得跑不掉。她在心裡如是腹诽道。
“身體哪裡不舒服?”
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有時候顔值真的能當飯吃。
至少在香氣撲鼻的前提下,越鳴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接受過激單一勞永逸的治療方式,要是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異能力這種東西,還能在最搶手的被發現前免費試用,即使是被鋸開,哦,現在是被敲斷,就是讓她考上top3她也願意啊!
“有點感冒,”她貌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從荷包裡取出幾張皺巴巴的碎錢,以及一張寫藥品名稱的清單,“可以麻煩您幫我拿一下嗎?”
她的聲音放得又輕又軟,力圖扮演一個标準的好學生病号。
與謝野晶子接過單子,頭也不擡,目光迅速掃過紙上的藥名,指尖在桌面上無意識地輕敲了一下,發出笃笃的輕響:
“需要多久的量?”
“一周就行。”她面色誠懇,“下周月假我要去醫院複查。”
這句話她說得極其自然,語氣裡帶着恰到好處的無奈和習以為常,仿佛早已排練過千百遍,這是請假流程裡不可或缺的标準台詞。
撒謊的最高境界,就是連自己都快信了。
似乎人總是在面對陌生人時擁有最大限度的禮貌。
以及表演欲。
在等待開藥之際,越鳴無聊得坐在那張硬邦邦的木凳子上,低頭開始專注地研究自己的手指甲邊緣,試圖摳掉一點不存在的倒刺。
仔細想來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請假,還是請病假,對她這個常年病号而言輕車熟路。争取到的閑暇時間完全可以自由支配,隻要不被那些随處可見的熟人發現就算成功,找家書店一坐一下午就開始寫歌,簡直是完美。
不是她吹,今天就是校長來了她也是醫務室頭号vip。
再擡頭她就看到又一個熟人。
芥川龍之介嘛這不是。
“……學姐好。”他微微颔首,聲音不高,帶着一貫的禮貌,校服穿得一絲不苟,連領口的扣子都嚴絲合縫地系着,臉色比平時更蒼白幾分,嘴唇也沒什麼血色。
看校服是高一學生。
嘶,她有這麼出名嗎?——記憶的碎片瞬間翻湧了一下,啊,的确,在腦子壞掉前似乎确有其事來着,她将其歸之于高一招搖過市的報應。
但芥川龍之介的态度讓她非常滿意,看看人家,溫良恭儉讓的,和太宰治那家夥完全不搭邊,根本不像是一個老師。
噢,現在這倆倒是成同輩了。
這世界真奇妙。
但那壓抑在喉嚨深處的、悶悶的咳嗽聲,像破舊風箱在艱難抽動,瞬間打破了醫務室那點刻意維持的甯靜。
義務教育和社會醫保存在的世界還出廠自帶病弱,還真是地獄中的地獄啊。
她忍不住伸頭,從與謝野晶子的肩膀旁探出一點視線,隻飛快地瞄了一眼他扶着門框微微佝偻的背脊和緊蹙的眉頭,心裡就整明白什麼事了。
“咳成這樣?”她的聲音帶着點過來人的了然,語氣笃定,“那你得去開個假條啊,光來醫務室拿點藥壓不住的。”
侃侃而談,很是自信的樣子,倒顯得她比旁邊那位二次元醫生更像經驗豐富的校醫。
這叫“久病自成醫”,但未免有點班門弄斧的嫌疑。
芥川龍之介面上有些猶豫,蒼白的臉頰似乎因為劇烈的咳嗽泛起一絲不正常的潮紅。他薄唇微動,似乎想解釋什麼,還沒發出音節,就聽到旁邊那位“資深病号”學姐已經叭叭地開始了流程指導——
“聽我的,你現在趕緊去教務處找那誰,”她語速飛快,手指還下意識地在空中虛點着方向,“開張病假假條,出校門坐公交直接去人民醫院,挂呼吸内科或者急診都行。上二樓檢驗科先查個血常規,片子看醫生要不要拍。動作快的話,運氣好趕在午休結束前就能拿着結果回學校了,半點不耽誤下午的課。”
看他似乎還有點懵,越鳴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一點,帶着點分享秘密通道的熟稔勁兒補了一句:
“别擔心排不上隊耽誤時間,你到了醫院直接跟分診台或者坐診醫生說你是月城二中的學生,報我名字——越鳴——就行。我姨媽在檢驗科上班,提我名字他們能幫你稍微快點。”
語氣裡那點自得幾乎要藏不住。
話音未落,一張空白的、蓋着醫務室紅章的假條已經被她眼疾手快地塞進了芥川龍之介那略顯冰涼的手裡,動作流暢得仿佛排練過無數次。
手裡突然被塞了張空白假條的芥川龍之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