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睡着了。”我忍俊不禁地用手指戳了戳嬰兒肥嫩的臉頰，看他吧唧了一下嘴巴，轉頭往我懷裡埋進去，當真可愛非常，自言自語道：“好胖的臉呀，軟軟的，像棉花一樣。”
身旁除了堕神阙沒有其他人，他大概以為我在和他說話。
“妖族的小孩很敏感。”他平淡的說了一句。
我愣了一下，片刻後才明白他在表達什麼。
“是嗎？”我懷疑的看着懷中小孩，不覺得他哪裡敏感了，分明誰都可以抱，“方才佛者抱他，他也很開心。”
堕神阙聞言，腳步徹底停下，動作極快的回身，手中妖氣在小孩身上運轉檢查了一圈。他的手生得很好看，皮膚瓷白指甲濃黑，指節修長均稱，使用妖力的時候竟顯出幾分優雅。
他面上并無多餘表情，動作卻很輕快，這會檢查的時間比方才更長也更細緻。我不由得笑出來，促狹道：“其實，你不讨厭這個孩子吧？”
否則不會在聽聞裳璎珞接觸過嬰兒之後，會表現出這般的警惕态度，擔心裳璎珞是否對他做了什麼。
堕神阙收回妖氣，神情依舊冷靜，并沒有因為我的猜測而失态，“不管如何，他都是百妖路的一份子。”
口是心非。
怪樂地和黑獄雖都存于百妖路，可彼此獨立，屬不同勢力劃分，關系談不上多好。
“有時候直率些，不是很好嗎？”我抽出手搭住他的手背，力道輕輕一拉，放在嬰兒的臉上，“你看，很軟哦。”
“吾并沒有給你指揮吾的權利。”堕神阙巧力一施，輕而易舉的脫開我的手掌，負在身後，“莫再挑戰吾之耐性。”
好吧。
我失望之餘，仍不忘再接再厲，試最後一次：“你真不想抱抱他？”
“缥雲無。”他聲音重了一分。
真是性格别扭的妖。
我又戳了戳嬰兒的臉，明明就那麼軟。
接下來的一路，堕神阙都沒說些什麼，他本就是不太愛聊天的妖，我早就習慣了。
不過他偶爾會側過頭，看我捏嬰兒的手或者臉，眼眸半垂，不知想些什麼。
行走了一段時間，他忽然開口道：“怪樂地到了。”
旁邊聳立着巍峨的石塊，上頭寫着怪樂地三字。
方踏入邊境，一道火焰迎面而來。
堕神阙一把推開我，揮手擋下火焰。
“鼎鼎大名的黑獄左命相，前來怪樂地有何要事？”烈焰的紅與黃交錯，一個妖影從火中步出，強勢一對堕神阙。
堕神阙又豈是什麼好脾氣的妖，受人挑釁，頓時沉眉斂袖，沉吟一聲，掌中青色妖氣又起。
“抱歉，是我拜托他帶我前來。”隻是來還個嬰兒，沒想到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我急忙上前，将懷中的嬰兒交出：“我在外撿到，請你看看是否認識。”
“哦？”焱無上看清我懷中嬰兒，手上長槍一收，視線落在我身上：“人類，你就是[惟谕明聖]聖女。”
又是這個名稱，仿佛死死刻印在我身上，揮之不去。
“将你的妖拿回。”堕神阙打斷了我和怪樂地之妖的談話，手輕揮，我手上的嬰兒就浮了起來，飄向對方。
“啧，這小子。”他接了個正着，側頭喚了一聲：“妖天師。”
和嬰兒長相相似，頭上生了兩個彎彎妖角，眼帶一字橫的妖族從虛空現身：“聖嬰主。”
“你的侄子，接住。”他把嬰兒随手一抛。
妖天師聞言，立馬飛身接過。嬰兒一落進他的手中，立馬睜開了眼睛，大哭了起來。
“這小子，又趁着吾不注意的時候跑了。”他頭痛的拍嬰兒的背，試圖哄他，無奈嬰兒看到他的臉，哭得更大聲。
……看長相就知道兩妖應當有不淺的血緣關系，可嬰兒這樣的反應，真的沒問題嗎？
“麥哭了麥哭了，這小子就是喜歡面皮漂亮的家夥抱他，也不看看自己生得怎麼樣！”妖天師看哄不住嬰兒，忍不住罵罵咧咧，試圖把孩子往聖嬰主懷裡塞：“王，你抱。”
聖嬰主最煩小孩子，立馬揮揮手讓他走開，“少連累本爺！”
看嬰兒有了着落，堕神阙掃我一眼，先轉身離開。
“那我等先告辭了。”我曲身向聖嬰主行了一禮，匆匆跟上堕神阙的身影。
“不送。”聖嬰主忙着躲開嬰兒，頭也不回的說。
離開怪樂地一段路，我想着方才短暫的見面，忽然笑出聲。
堕神阙側頭看我一眼，似乎在問我笑什麼。
“他說嬰兒喜歡面皮好看的妖抱他。”我越想越好笑，指着同樣很受嬰兒喜愛的堕神阙，調侃道：“他也很喜歡你呀。”
以人類外形為标準，因黑獄大部分妖身上都有異于常人的特制而顯得危險。可不能否認，除去堕神阙一身冷冽陰邪的氣質，單論長相的話，其實他的外貌并不難看，甚至稱得上俊美。
大概是黑獄中很少人會談及這一點，堕神阙沉眼神閃爍了一下，眼眸猶如毒蛇一般在我臉上緩緩滑過，聲音輕緩：“你的膽量愈來愈大了。”
“是嗎？”我好奇。
或許是以前在崖風嶺并沒有什麼人能和我相處談天，我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會有和人開玩笑的時候。
膽量大啊，真是個新鮮的評價。
沒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好，我勾唇而笑，幹脆問他：“似乎沒什麼不好，還是你喜歡性格怯弱的人？”
“吾喜歡有實力的人。”他收回目光，平靜的回我。
我認真的想了想，我現在學會了穿衣、泡茶、梳頭發，比起以前的聖女不知道有用多少倍，于是非常自信的和他說：“那個人就是我。”
完全沒意識到這樣的話是不是有什麼歧義。
堕神阙臉上難得出現無語的神色，他加快腳步走在前方，懶得和我繼續這些沒營養的對話。
嗯？别走啊，幹嘛露出這個表情？我沒有實力嗎？别走啊！
我火速追上去，非要問個清楚。
2．
那日的疑惑終究沒有獲得答案，堕神阙近期更忙了，幾乎每日都見不着妖。
我無事隻好去尋紫棠聊天。
紫棠不愧是黑獄下屬中的八卦消息一把手，妖緣發展的極廣，透過她我認識了不少黑獄中的妖。
或許是黑獄深處真的很少接觸人類，他們對我都有着相當的好奇心，主動來見的妖不在少數，天天繞着我問一些苦境的事情，叽叽喳喳的，很是熱鬧。
可惜我長期身居崖風嶺，對他們的問題，并不是所有都回答的上來。他們也不氣餒，隻要我出現在紫棠住處，沒過多久就會出現一大團妖，或羞澀，或直接的和我接觸，有些甚至會主動送我禮物。
紫棠說我簡直就像是貓薄荷，往地上一放，身邊就會長出許多熱情的貓咪來。
好新奇的形容詞，我并不讨厭。
堕神阙有時候尋不着我，就會來紫棠的住處找我。每每他一出現，原本熱鬧的氣氛就會随着他冷冽的視線而凝結，轉眼小妖群消散一空。
小妖們似乎都很怕他的樣子。
明明也沒做什麼吧？
我某日好奇的問紫棠。
紫棠一言難盡，苦着臉問我：“你真的不怕左命相嗎？”
“為什麼要怕他？”我莫名其妙，雖然堕神阙不太愛說話，實則上脾氣其實不會很壞，至少他不會無緣無故對我發脾氣，“他并沒有什麼讓人害怕的地方。”
“隻有你這麼覺得。”紫棠手上擺弄着很多小小的薄片石頭，每個都閃閃發光，非常好看。她吐槽道：“你難道都不會奇怪，為什麼沒有妖接近他的住處。是因為左命相領地意識非常強，不喜歡他的居所有其他妖氣出現，平時有事去給他送信……”
紫棠說着，幾乎回想起什麼恐怖的記憶，她站在堕神阙面前，就像面對着一個揚起了頭顱的毒蛇，那恐怖而危險的氣場，令人不寒而栗。
她抖掉一身雞皮疙瘩，解釋說：“總之，比起鬼王和玄皇，左命相還是太可怕了。”
“你想太多了。”堕神阙哪有她說的那麼可怕。
“非隻有我這麼想。”紫棠說着，把手上的石頭給我看，說：“每到這段時間，黑獄之人會贈送衷情石，收到此物越多，代表其越受歡迎。”
我撿起一塊看，這說是石頭，更像是某種礦石，在暗無光線的黑獄内，仍散發着淡淡的光芒。
紫棠繼續說：“每年左命相身上都不見此物，代表無人贈送。”
懂了，沒收到這個禮物，等于黑獄人緣最差獎。
我就說，為什麼最近給我送礦石的人變多了，原來是這個原因。
不知怎麼的，忽然對堕神阙産生了無比的同情之心，每年都這樣的話，他應該會收到不少異樣的眼神吧。
“不過回禮有不同的代表意義，如果你——”
紫棠沒說完，被我打斷了，我捏着石頭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問：“此物從哪裡得來？”
“啊？”紫棠撓撓頭，下意識回我說：“在黑獄妖脈附近的紅樹河旁。”
“可以帶我去嗎？”我繼續問她。
“你跟我來。”紫棠一下子被我轉移了注意力，拉着我去紅樹河旁的石林中撿。
紅樹河。
節日将近，有很多小妖都在那裡撿石頭，看到我來了，紛紛上前打招呼。
我一邊笑着和他們閑聊，一邊和他們一樣蹲在地上四處摸索。忽而，我看到一顆小小的天青色石頭，如貝殼一樣的形狀，通體細薄，在淺光下流溢着美麗的光輝。
和堕神阙的發色十分相似。
就是這個了。
我撿起來放在手中欣賞。
不知道堕神阙喜不喜歡這個禮物。
紫棠在一旁瘋狂亂刨，嘟嘟囔囔地說着什麼，我卻完全沒聽。
——我今年一定要收到不同的回禮。
她說的是這句話。
*
節日當天，我早早起床到堕神阙的房間。
一如既往為他穿好衣裳，站在他身後給他梳理頭發。
堕神阙閉目養神，任由我在他頭上亂動。
“你今日依舊要去巡視嗎？”聽紫棠說，今日黑獄人人休息，應當沒那麼忙才對。
堕神阙淺淺應了一聲，睜開眼，異色的眸子透過鏡子落在我身上，依舊淩厲而危險，聲音低沉和緩，猶如蛇遊，“為何關心。”
我把頭冠壓在他發上，仔細固定，抽空和他對上視線，“今日不是黑獄的節日嗎？”
堕神阙似乎記起來這件事，不太在意的說：“吾不關心。”
是因為不期待别人會給他贈送衷情石，所以從來不關心嗎？
感覺更同情他了。
不管怎麼說，他對黑獄都算得上盡心盡力，怎麼能一個送禮的都沒有。
我走神的厲害，手中剛打理完，堕神阙便立馬站起身。高挑身形刹那将我籠罩其中，黑色衣袍像是無盡黑夜侵蝕，不給人一絲迎來黎明的希望。
意外就發生在這個時候。
他起身太突然，後撤的椅子撞到我的膝蓋，我整個人晃了一下，向後倒去。
堕神阙反應極快，黑色袖袍在空中擦過我的手背。下一秒，一雙手攬在我後腰，穩住我倒落的身形。
我控制不住撞進他懷裡，淡金色長發在他曲起的臂間流淌四散。
窗戶大開，藍花楹清淡帶着苦茶香的味道随風卷進。房中燭火驟滅，換來一室清光。淡輝月色落在堕神阙身上，給向來冷漠陰柔的妖者渡上一層朦胧迷離的銀光。
貼近的距離，視線在空中交錯，他似乎愣了一下。
心跳猛地變快了，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堕神阙就已經扯住我的手腕，帶着我站穩。
我後退一步，拍着胸口道：“你怎麼忽然起身？”
“是你在走神。”堕神阙掌心的溫度很低，宛如冰塊，他松手負在身後，沒看我，以一種命令的口吻道：“黑獄節日與你無關，今日不允你外出。”
我欲言又止。
他該不會是自己收不到禮物，就不許我出門吧？
“缥雲無。”他不悅般壓低聲音，警告似的喚了我一聲。
“嗯，我知道了。”我點頭答應，反正隻是不許我出門，沒說不許我在府内看外面的熱鬧。
堕神阙總不能在這裡盯着我有沒有聽他命令。
我沒有反駁他，異常的态度，反倒讓他生了懷疑般，面上神情有些陰晴不定。
過了一會，他收回視線，轉身準備出門。
“等等。”我猶豫了許久，還是喚住了他。
堕神阙回過身來，異色眸子印入我的身影。
我從袖中取出小小的石頭，遞給他：“我聽聞黑獄在今日會贈送衷情石。”
雖然我不是黑獄的人，可黑獄中也并沒有說隻有妖才能贈送他禮物，我想，身上若是有他人贈送的衷情石，或許會讓其他人鼓起送他禮物的膽量。
衷情石。
堕神阙自然能認出對方手上的是什麼東西，在黑獄中，若是對誰有意，就會贈送對方此物，代表心如山嶽，堅貞不移。
我看着他越發沉默的神情，心中惴惴不安，指尖不自覺曲起，“……你不要嗎？”
異色的雙眸擡起，原本就冷厲的眼神融入莫名強烈的情緒，像是要攻擊誰的前兆，緊盯着我：“你知曉這代表着什麼？”
他聲音壓得很低，也很危險，一時間陰郁可怖得讓人渾身戰栗。
代表黑獄人緣好不好的證明？
我點頭。
他眼眸瞬間沉下，視線在我面容上細細打量，似刀鋒般要一寸寸割開我的皮囊，窺見骨血糾纏下跳動的心髒。
我歪着頭和他對視，完全不明白收個禮物罷了，怎麼是這個反應。
視線相對持續了幾秒，這幾秒漫長得接近永恒。
他看我依舊沒有動搖的神色，才緩緩擡手，從我掌中取走衷情石，冰涼的寒意癡纏而過。
“好。”他說。
我松了一口氣，總算沒有讓我白費找禮物的心思。
堕神阙收下衷情石之後，轉手伸進寬大的袖袍。下一秒，空氣裡響起輕微的撕裂聲，他将一塊帶有細微血腥味的鱗片放到我手上：“拿住。”
……嗯？
這是什麼？
我下意識接住堕神阙的回禮，腦子有些回不過神來。
好像是鱗片，通體天青色，末端帶着一點點血漬，在微光中流溢出琉璃般的色彩，很是好看。
堕神阙給我鱗片卻什麼都沒解釋，轉身就離開了房間。
不是……互贈石頭嗎？該不會是他根本沒去紅樹河旁邊找石頭，所以給了我其他贈禮？
我捏着鱗片，滿腦子問号。
到了下午，紫棠看我半天都沒去找她，自己摸到了左命相府。
我趴在牆頭上，和她解釋說堕神阙不讓我出門。
紫棠：……
“什麼妖呀，自己收不到禮物，就不讓屬下出門收禮。”她大膽的在背後說堕神阙的壞話，就不知道堕神阙現在是不是在打噴嚏。
不過……
“我有收到禮物。”雖然和傳聞中應該收到的禮物不一樣。我拿出堕神阙給我的鱗片，在紫棠面前晃了晃：“是一個鱗片。”
本以為紫棠會和我開玩笑竟能收到堕神阙的回禮什麼的，沒想到當她看到所謂的回禮的時候，整隻妖驚得眼睛都要瞪出來，連忙抓着我的手看了又看，不可置信地問：“你收下了？”
嗯？為什麼不能收下？
這不是互相贈送的友誼之禮嗎？
我茫然的臉色落在她眼裡，簡直是洗幹淨的羔羊送到獵物口中。
“沒想到左命相居然……”她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将之前沒說完的話繼續說下去：“回禮若同樣是衷情石，代表對方對你無意。可回贈妖體上的部分，代表的可是定情。”
我：……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