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中的“小孩兒”忽然間抽搐尖叫起來,銅錢屍衣碎裂成十幾瓣,跌落滿地。
沒有面具,沒有泥巴遮掩,風長雪皺眉,看清楚了這個“小孩兒”的樣子——眉間深凹,長有胡須。
這并非是小孩兒,而是一個侏儒。
目眦欲裂,嘴巴豁張,怨氣極深,幾乎已經分辨不出本來的面目。但屬于土寨族人的印記,一輪深紅色的蛇形圖騰,還深深刻在他的胸腔和臉頰上。
站在棺材近處的綠屍努力側頭,奈何肌肉僵硬,動作有點像在抽搐,抽了好一會兒,才嘶啞開口,“他還……他還活着。”
果然,侏儒的下腹正在極輕地一起一伏,似在呼吸。
這副銅錢棺,起碼在樹幹中封存了二三十年,還活個屁。
風長雪沒和一具神識不清的走屍計較,小指指尖輕輕動了動,銀鍊勾着綠屍的手,一擡一落,直接從屍體腹中貫穿!
開膛破肚,流的不是血而是一地黑色粘液。
綠屍茫然低頭,一條手腕粗細的母蠱蟲被他鉗住,黑胖的身軀不停往風長雪的方向拱動。
綠屍僵硬的眉眼蹙起,手伸得筆直,仰頭偏開些許。
風長雪收了細鍊,表情有些戲谑,“小綠綠,還好奇嗎?”
吊屍陣一破,周遭毒物慢慢自動退去。
小弟子們劫後餘生,緊繃了七八天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
頂了天也不過是一群十來歲的孩子,一衆人擠擠搡搡,後知後覺般開始哭哭啼啼,吵得人頭疼。
風長雪有些煩,随手在身上摸了個小瓶子丢了過去,吓唬他們:“将身上的傷口都抹一遍,不然會長出小毒蘑菇。”
每個弟子都挂了彩,身上大大小小,少說也有幾十道口子,當即手忙腳亂起來,不一會兒就安靜了。
霧岚迷蒙,欲欲将散。
山風過耳的時候,拖得又綿又長,莫名有點像歎息聲。
夜色将綠屍的屍斑隐去,骨架顯現出少年人應有的輪廓。
他本就是一口氣存在胸腔之中才留有殘識,自願被毒蟲蟄咬,制成走屍體。
如今衆人脫困,那口氣自然也到了要盡的時候。
他吃力地眨了一下幾乎全白的眼眸,拽着最後一點人氣,聲音仿佛被風一吹,就要消散,他輕輕道:“前輩,我有點害怕。”
“把自己制成走屍的時候不怕,現在怕什麼。”風長雪迎風站在一處地勢稍高些的土坡上。
綠屍有些茫然,垂頭不敢回話。
過了一會兒,風長雪才漫不經心開口道,“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過了好一會兒,綠屍回:“塗山鎮人,莫七。”
“我爹娘,我爹娘是……”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動了動嘴。
隻是他皮肉漸僵,聲音有些含糊不清,隻勉強發出了一個“見”或者“謝”字,便沒了下文。
一人一屍沉默地并站,直到第一縷天光破霧落下,東方既白。
風長雪沒回頭,朝身後甩出銀鍊,鍊身如遊龍,帶着細細的白色流光。
綠屍觸及碎裂,變成了一攤細碎粉末,如蒲公英一般,飄散在清晨的第一縷風裡。
初通皮毛卻能制出走屍,不可謂沒有機緣。
有助衆人脫困的聰穎,亦有獨自赴死的勇氣,不可謂沒有天賦。
或許三四十年後,吊屍陣也好,毒蠱蟲也好,于他而言不過雕蟲兒戲。
他還這般年少,原本應當還能看見許多個這樣的黎明的。
隻是這世間之事向來如此,太過好心的人,怎麼能活得長久呢。
一顆暗色石頭,咕噜一聲從粉末中滾了出來,被細鍊卷住墜在尾端,送到了風長雪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