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言,芙蓉正準備去取丹元的手一抖,匕首哐當墜地。
她側身瞪了一貓一人一眼,平複了一下心情,彎腰去撿匕首,
“哥哥别自己吓自己,不過是個死——”擡頭就對上了一雙淺金色的眼眸。
芙蓉頭皮轟然炸開,如墜冰窖,刺耳尖叫響徹山洞,她連滾帶爬猛後撤幾步,被地上的斷臂絆了一下腳,臉擦過一地碎石冰棱。
顧不得狼狽,她一動不敢動死死盯着前方。
風長雪眨了一下眼睛,雙唇沒有開合,卻傳出了清晰無比的聲音,她緩緩道:“兩位,有事?”
或許是被冰封得久了,這位魔頭連聲音都如玉石相碰,透着來自雪原般的冷寒之意。
寒洞中倏而安靜。
魔修抖如篩糠,眼睛不停瞟着洞口,盤算着有幾乘把握逃出去。
芙蓉在驚吓過度後,反而快速鎮定下來,當即俯首磕頭,“晚……晚輩晚輩恭……恭迎君上重出世間。”
見風長雪沒太什麼反應,芙蓉又道:“奴……奴家久聞君上大名,特地尋遍古籍。終找到破陣之法,恭迎君上重出世間。”
“破陣……”風長雪眼神落在那處洞口殘垣上,目光微頓,“你就是那個沉香?”
……
什麼沉香?
合歡宗的修士素來善察言觀色揣摩人心,芙蓉努力克制着自己略微發抖的身體,迅速回想起古籍中關于風長雪的記載。
其實,在流傳下來的古籍中,對風長雪的記錄不多,且因其喜怒無常,性格不定,在不同的書冊中,常常語焉不詳,各執一詞。
有的說她是青面獠牙,身高八丈的惡鬼,有的說她形削如骨,面如走屍,有的說她看上去,人畜無害,是一名青絲垂地的少女。
數百年前,風長雪斬異獸,血染北境百裡,一戰成名,開山稱君。
玄号淩霜侯,與其餘二侯二尊齊名,一躍而成天下五大拿之一。
她雖未收徒傳道,但追随者衆。
自古以來有随衆,必有親疏之分。能近她身側的,無論門第性别各個貌美異常,合歡宗裡就有先祖曾叛出教,甘願侍奉其左右。
所以無論如何,哪怕是在最愛胡謅的民間話本裡,對這位大魔頭脾性的撰述,有兩點總是不變的。
第一是喜怒無常,第二是耽貪美色。
芙蓉輕輕整了整衣衫,暗想,不論這些傳聞真假有幾分,此時乖順些總是沒錯的。
雖然沒能剖取金丹,但隻要自己一言兩語,哄風長雪說自己是千辛萬苦來救她的,莫說保命,到時候求取些報答也不是沒可能……
芙蓉跪在地上往前挪了幾步,對于莫名其妙的“沉香”的名号,既不否認也不承認,乖巧地半低着頭,一縷發絲從側眉垂落在胸前,“君上,奴家……”
她話還沒說完,便聽見魔修用氣音低聲遲疑道,“她……該不是回光返照吧……”
芙蓉定神,瞬間明白了魔修的意思——
從方才到現在,風長雪除了眼睛,哪裡都沒有動過,合十在小腹上的手透着不正常的,如同枯枝般的死白。
在傳聞裡,風長雪是未渡過修煉的大劫才一夜之間隕落的,難道……難道她此刻當真半死不活……又或者是被天雷劈癱了?
芙蓉用膝蓋往前挪了一步,将手伸在半空做出攙扶的姿勢,試探道:“大陣之中不宜久留,君上既已經蘇醒,不如随我們快些離開?”
風長雪眯了一下眼睛,仍然沒有挪動的意思,語速頗慢,“你非我天外天之人,有何資格稱呼本君為君上。”
芙蓉一愣,像是緊張到了極處忽地松懈下來,悠悠直起身,重複道:“天外天?”
她撲哧笑出了幾聲,抄起一旁的匕首握住,“天不負我……哈哈哈哈風長雪,你當真是回光返照,天外天已經燒毀三百年了!你早已經沒了随衆!”
“三百年?”風長雪稍稍蹙了一下眉,看不出有什麼驚訝,緩緩道,“如今是玄門哪年?”
一旁的魔修插嘴回道:“封殊三十年。”
“封殊?”
魔修點點頭,又補了一句,“年号是我們魔尊定的。”
“哦。”
“前輩,你就當你已經死在了三百年前吧!”芙蓉忽然發力,手中匕首閃着寒光,猛地刺了過來!卻又止步在了風長雪胸前一寸。
因為發生得太快,倒像是她剛剛起勢,便改了主意,停下腳步。
芙蓉一動不動,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她低頭,看那隻幹枯若白骨的手看似無力地搭在自己脖頸上,将她釘死在原地,萬鈞之力沉沉壓下,她隻能聽見自己的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風長雪擡了擡淺金色眼眸,“本君的确有些許行動不便。”
她元神早已蘇醒,遲遲不願強行破棺,是因為發覺自己半邊靈脈失去控制,天火餘燼并未完全消逝,自己的軀體正在以不可思議的程度……她暫且把這種感覺稱之為“焦化”。
正在調息修養,又被這兩個“沉香”強行喚醒。
總的來說,十分不悅。
“還有,本君有些許起床氣,以後沒什麼重要的事,不要吵醒我。”
風長雪語氣稍慢,不像是魔頭,反倒給人一種十分講道理的錯覺。
這句話,風長雪是對縮在角落裡的那個魔修說的,畢竟手中的這個,已經再也沒有機會了。
芙蓉隻覺得呼吸越來越稀薄,喉嚨卻隻能發出無意義地咯咯聲——她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她年輕貌美天降機緣才獲得古籍天書,這個世間還有那麼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做……自己怎麼會以這種方式去死,這和千裡送人頭有什麼區别。
這一副纖細美麗的皮囊半跪半俯在風長雪的跟前,臉上不再有刻意的迎合和做作,眼神從震驚到絕望再到不甘,渾身微微發抖,就像是一盞即将熄滅的風燈殘燭。
或許是覺得她瀕死這一刻十分有趣,風長雪倏然彎眸笑了一下,手中的力道稍微放了放,“其實,本君平日裡對美人的脾氣向來要寬松些,便是偶然吵醒我也沒什麼。”
芙蓉猛咳嗽幾聲,眼睛裡泛起絕處逢生的光亮,還未開口,又聽見風長雪略帶遺憾道:“但今日本君有些身體不便,需暫時借你的筋骨靈脈一用,今日許你一遺願,如何?”
……
遺願是這麼用的嗎?
魔修蹲在角落瑟瑟發抖,不敢多說什麼。
芙蓉嘴角溢血,奄奄一息匍匐在地上,眉眼忽然狠厲了一瞬,“什麼都行?”
風長雪:“自然,不過本君勸你想好再說。”
芙蓉将原本“那你去死”的話混着血咽了回去,齒縫滲紅,說是遺願,倒不如說更像是詛咒。
她扭曲面容,一字一句道,“那我要你屠盡所有玄門,一個不留……直至……直至你戰死為止。”
風長雪淺金色眸子似乎流轉着光,帶着笑意,用逗弄狸貓的語氣說了一句,“貪心。”
安靜了片刻,又聽見風長雪應了一句,“好。”
在她魂散之際又似乎聽見風長雪補了一句,“不過本君隻暫借你半幅筋骨靈脈……那就屠半個玄門,好不好?”
可惜,這句乍聽上去有商有量的話,再也等不到人來回答。
死氣彌漫開的瞬間,風長雪以手為刃探入芙蓉體内,将半身筋骨生剝而出,猩紅的血液爬滿風長雪的手臂,又迅速沒入枯槁深處。
這這這……魔頭果然邪門!會吃人!
尚未完全反應過來的魔修見此景象,冷汗涔涔,象征性地求了一句情,“前……前輩,我們将您喚醒……沒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風長雪一根一根擦拭着染血的手指,聞言頓了一下,神色複雜。
封鎮她的衍天大陣,怎是憑這兩隻廢物能喚醒的。
“不是你們。”
她眼神落在遠方,有人踏枯雪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