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泠溪從睡夢中蘇醒後,映入眼簾的,首先是頭頂上的古拙木梁與青灰瓦片縱橫交錯的屋頂。
晨光透過窗戶洩進來,細細的粉塵甯靜懸浮,被鍍上層金光。走廊的屋檐底下懸挂着的竹篾編織屏布在風中輕晃。舒緩,悠閑。
白泠溪盯着灰塵發了會呆,捋清腦海中的思緒。
記憶碎片閃現出,藏庭雪讓人擡走她後,下山的途中她居然真的睡了過去。
她扶着沁涼的青磚撐起身來,忽然想起什麼,環顧四周看了一圈,目光鎖定在角落的一個颀長身影上。
斑駁光影間,她猝然屏住了呼吸。
“蕭斂之?”
隻見那人躺在牆角,昔日的高潔之仙素來纖塵不染的衣袍沾滿了泥漬,如寒梅零落。整個人頹敗地暈睡在地。
金黃晨光透過粗犷的窗子斜斜切落透進來,将他的身影裁成一段一段的碎片。猶如砧闆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如畫,亦如碑。
白泠溪心底諷刺地想,現在的情況可不就是任人宰割麼?
看到他,白泠溪就有了點落寞。她果然猜的不錯,蕭斂之原來也早就覺醒了。
白泠溪心累無奈地想,或許自己和水樾此番下世是來渡劫的也說不定。
她自嘲一笑,命運的圈套總是能讓一個人看不清前方,在原地固步自封。可天道送來的閃現的契機,也是宿命之緣,将一切深根蒂固的東西都拉扯了出來。
多虧了的藏庭雪的幫忙,讓她和蕭斂之成功覺醒。有了意識的台階,才能脫身于這個局。
白泠溪現在明白了,想必那無情道宗神殿裡所留的那一絲戰神殘魂其實早就消亡了。
神像裡面取而代之的,是藏庭雪能夠讓堕仙記起來世的那股神奇的能量。
他早在感知到她下世時,就在神像裡就做了手腳。等着這一天她注定覺醒的到來。
而意識海裡的那隻血眼,現在回想起來,白泠溪都覺得後頸發涼。那正是藏庭雪的眼睛啊。
多想無益,她走到蕭斂之身邊,蹲下身來推了推他的肩膀。
“喂,醒醒。”
蕭斂之聽到熟悉的聲線,逐漸轉醒,撲扇着睫毛,看清了眼前的人。
少女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清冷的模樣,樣貌是沒變,可氣質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桀骜,冷酷,還透露着張狂。這是楚長蘊才有的特質。
蕭斂之頭痛得一時有點分不清蹲在自己身前的人到底是哪一世的白泠溪。
師妹和師兄這樣的關系比起三世之緣存在得太短,如同泡沫一般。短暫得好似師妹的身影,消失在了淺淺記憶中的桂子雨天下。
而水樾和楚長蘊的記憶太過深刻。
或許蕭斂之喜歡上的是白泠溪,但水樾從始至終愛的,都是楚長蘊。
知道了如今的情形,蕭斂之沒忘記她已經知道自己是誰了。
他坐起身來拉住她的衣袖,慘白的臉上還有飛濺的血珠的模糊痕迹。他低聲啞道:“好久不見……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麼?”
白泠溪盯着他那隻拉着自己衣袖的泛青的手,她将袖子從他手中抽出,陰陽怪氣地冷笑道:“水樾仙尊說笑了,我對你有什麼可說的呢。咱倆都快被煉了,現下還是想想該如何脫身吧。”
蕭斂之虛弱地搖搖頭,氣定神閑。
“你還是這麼急性子,急什麼?總有辦法治他。”
白泠溪睨他一眼,覺得好氣。不由得又掀起嘴皮子彎酸道:“你是什麼時候記起來的?瞞着我許久,很有意思吧?”
蕭斂之被她這番話弄笑了,嘴角微微上翹,雙眸潋滟。直接反問道:“你不也是瞞了我許久麼?”
白泠溪被怼得啞口無言,心想這倒也是。
一遇上水樾,她的嘴就比腦快,一時脫口而出:“我那是有原因……”
蕭斂之仿佛料想她想要說的,眸中調戲的笑意更濃,病态都消失得一幹二淨,換上了鮮活生動的氣息,他頗有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哦?什麼原因?”
白泠溪幾乎要咬碎一口白牙,這玩意兒就是故意的!
要不是在秘境裡和他親了,為了避免老熟人覺醒後想起來會尴尬,她還會瞞着他嗎!
不過她可是無情道第一人,才不會像之前那樣畏畏縮縮又腼腆,于是什麼話也沒反駁,挑起一個意欲不明的笑,就走開了。
她朝身後那人擺擺手,懶散道:
“蕭道友要是力氣多得使不完,就來幫幫我把太凄的劍魂從紅霜裡抽出來。這是最後一個辦法了。”
蕭斂之其實在龍王法宗祭祀的那天就偷偷跟着她潛入了宗内,他知道她是要來取劍,所以在她趁亂進龍王廟時,他也潛進去了。
包括後來的一切,龍大江和老者的對話,白泠溪被天雷劈進階。他也在當場。
那道天雷有上面的氣息和能量,加之他看出白泠溪沒有要躲的打算,也就沒有出手。
直到黑衣人藏庭雪出現,帶走了她,他才變化樣貌加入了擡轎隊伍,躲在了新房的後面。